高橋看起來二十多歲,戴著眼鏡,一副標準文職人員模樣,眼神中帶著對這位“戰斗英雄”的好奇。
滿鐵調查部,島國駐東北的政治、經濟侵略機關,南滿鐵道株式會社的“智囊團”。
在情報收集方面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
其總部就設在大連,并在多個城市設有辦事處,構成了一張覆蓋廣泛的情報網絡。
通過這些情報活動,滿鐵調查部為島**隊提供了關于中國戰區的深入了解和詳盡分析,成為侵華侵蘇的“智囊團”。
這個特務機關的特務,找自己做什么?
小田弘毅看到林楓驚詫的目光,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緩緩的說道。
“我這次來,是想深入了解諾門罕戰場的真實情況,特別是蘇軍方面的細節?!?/p>
他的眼神中帶著一絲輕蔑,看來對于這個大頭兵并不抱有什么希望。
因為他已經走訪了不少傷兵,除了對天皇狂熱崇拜,沒有獲取什么有用的信息。
林楓點了點頭,裝作虛弱的樣子,在高橋調查員的攙扶下,靠坐在病床上。
“小田先生有什么想問的,我一定知無不言?!?/p>
小田弘毅從隨身公文包中掏出筆記本和鋼筆,高橋也立刻拿出記錄本。
“我想問一下小林曹長,對蘇軍的戰力怎么看?”
小田的問題很常規,是標準的情報搜集開場。
林楓沒有立刻回答問題,而是沉默片刻。
我對蘇軍的戰力怎么看,他們是你爸爸!
正好這幾天憋壞了,讓小爺來教育教育你們。
想到這里,他用略帶嘶啞的聲音說道。
“小田先生,高橋君,關于火炮密度和坦克沖擊力,戰場報告上應該寫得很清楚了。我印象最深的,反而是兩件小事?!?/p>
高橋記錄的手停了一下,疑惑地抬眼看了看林楓,又看向小田理事。
小田弘毅則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
林楓繼續說道。
“第一件,是我們在一個被擊毀的T-26坦克旁,找到了一名陣亡蘇聯軍官的日記本。
里面夾著一張照片,是他全家在集體農莊豐收時的合影,陽光很好,他和家人笑得……很快樂?!?/p>
“第二件,是我們審訊幾名被俘的蒙古兵。他們眼神里有對蘇式裝備的敬畏,但提到家鄉的宗教,那種發自內心的虔誠,是偽裝不來的。
他們對蘇聯人,并非死心塌地。”
高橋忍不住插話,語氣帶著文職人員特有的較真。
“小林曹長,這些……和評估蘇軍戰斗力有什么關系?我們應該更關注他們的編制、戰術、裝備性能……”
小田弘毅卻抬手制止了高橋,鏡片后的眼睛閃爍著精光。
“高橋君,讓小林曹長說完,有時候,細節才是魔鬼?!?/p>
“請繼續,小林曹長,你的思考很有趣。”
林楓心中暗笑,魚餌被咬住了。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語氣變得更加深沉。
“高橋君問得好,我在病床上胡思亂想,就在思考這個問題。蘇聯的強大,難道僅僅是因為T-26坦克和76.2毫米炮嗎?恐怕不是。”
“我認為,它真正的力量,在于它用一套‘主義’,成功地將不同信仰的民族凝聚在了一起,讓他們為了一個看似共同的目標去戰斗,甚至犧牲。
那張照片里的笑容,是一種對現有生活的認同感;而那些蒙古兵的復雜眼神,則揭示了這種凝聚背后的裂痕?!?/p>
他目光掃過小田和高橋,最后定格在小田臉上。
“反觀我們帝國,若想真正經略蘇聯這片大陸,是否也應該超越單純的軍事征服?
是否應該更深入地去理解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億萬民眾,就像我們滿鐵在滿洲進行的卓有成效的社會調查那樣。
只有真正讀懂他們,才能瓦解他們的抵抗意志,實現長治久安。
否則,軍事上的勝利,可能只是沙上筑塔。”
這番話,從一個年僅二十出頭的“曹長”口中說出,帶著一種與他年齡、軍銜極不相稱的戰略視野。
高橋已經徹底愣住了,拿著筆的手都忘了記錄,張著嘴,不可思議地看著林楓。
他腦子里滿是各種數據報表,從未想過戰爭還可以從這個角度去解讀。
小田弘毅的震驚則更深一層。
他身體微微前傾,不再是剛開始那種程式化的調查姿態,而是像發現了寶藏的學者,急切地追問。
“小林君,恕我直言,你這番見解……令人驚嘆。這絕非普通軍人所能及。你……是受過社會學或政治學的系統教育嗎?”
小田弘毅甚至用上了“君”的敬稱。
林楓心中樂開了花,臉上卻裝出謙遜甚至有點羞澀的表情,微微搖頭。
“小田先生過獎了。晚輩哪里受過什么系統教育,不過是京都鄉下讀過幾年書,勉強不算文盲罷了。
這些想法,實在是在諾門罕的生死之間,看著身邊的戰友倒下,看著敵人同樣年輕的面孔,偶爾蹦出來的一些胡思亂想,讓先生見笑了?!?/p>
林楓話鋒一轉,語氣無比誠懇。
“我堅信,真正的戰略,必須建立在對社會的深刻理解之上。而這一點,滿鐵諸位前輩早已身體力行,走在了帝國的最前沿。我所想的,不過是拾人牙慧罷了?!?/p>
這一記馬屁,拍得不著痕跡,又恰到好處。
小田弘毅深吸一口氣,眼中欣賞之色愈濃。
他看了一眼還在發呆的高橋,意味深長地說。
“高橋君,看到了嗎?這就是為什么我常對你們說,不要只沉迷于紙面數據。真正的智慧,往往來自最一線的觀察與思考?!?/p>
高橋回過神來,臉上火辣辣的,看向林楓的眼神徹底變了,從好奇變成了帶著一絲敬佩的復雜。
小田弘毅越發感興趣,他追問道。
“那么,小林君,基于你的這些觀察,你對目前諾門罕的戰事,有何判斷?”
聽到這個問題,一直安靜站在小田身后的池上中尉微微皺了下眉,似乎覺得問一個傷兵這種戰略問題有些逾矩。
但是林楓沒有在意。
一個大膽至極的計劃在他腦中成型,他要說出真相。
對方可能隱約感覺到卻不愿承認的真相。
諾門罕戰役日軍在兵力、裝備、戰術、后勤上的全面劣勢,是客觀存在且無法在短期內扭轉的。
朱可夫指揮的蘇軍已經掌握了絕對主動權。
這個“敗局”是一個即將被證實的“預言”。
林楓很清楚,一旦戰役結果證實了他的預言,他在小田心中的地位將變得無比穩固。
屆時,他今日的“危言聳聽”將變成“先見之明”,這將成為他接觸更高層級情報的最硬通的“資本”。
他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一種混合著痛苦和清醒的神情,緩緩說道。
“小田先生,既然您問起,依我淺見,諾門罕戰役,我軍……恐怕已無勝算,甚至可以說,失敗只是時間問題,估計在九月份戰斗就會結束?!?/p>
此話一出,病房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沒等小田開口,池上中尉終于忍不住低聲喝斥出來,臉上滿是怒容。
“八嘎!小林曹長!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帝國皇軍戰無不勝,你怎么敢妄言失敗!”
池上的手甚至下意識地按向了腰間的槍套,顯然被林楓的“失敗論”深深刺激了。
高橋調查員也嚇得臉色發白,緊張地看著小田理事,又看看林楓,覺得這個傷兵是不是腦子被炸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