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書店內,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
王老板,代號魚鷹,將一本線裝古籍輕輕合上,目光落向對面那個坐立不安的男人。
他記得這個人。
與劉向昆同一批被抓進去的綢緞商人。
劉承業!
“劉老板,稀客。”
他聲音平淡,將一杯剛沏好的熱茶推了過去。
“怎么出來的?”
劉承業伸出手去接茶杯,指尖剛觸到滾燙的杯壁,便猛地一縮,險些將茶水打翻。
托……托了青幫的關系,張嘯林的人!花了大價錢!”
“家底……家底都快被那幫畜生給掏空了!”
他舔著干裂起皮的嘴唇,聲音壓得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
“家底……家底都快被那幫吸血鬼給掏空了。”
“王先生,我真是沒活路了……”
劉承業放下水杯,強行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手里還有最后一批上好的棉布,您看……能不能按市價收了?我急著換錢,換錢救命啊。”
棉布!
魚鷹的眼皮微微一抬。
封鎖之下,根據地最缺的是什么?
藥品!還有就是這個!
這玩意兒不是布!
是前線戰士們抵御嚴寒的棉衣!
是傷兵手術臺上救命的繃帶!
是保證部隊戰斗力的命脈!
他沒有立即答應,而是慢條斯理地敲了敲桌面,反問道。
“這么好的東西,你自己留著賣,利潤不是更高?為什么要急著出給我?”
劉承業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慘白,嘴唇哆嗦著。
“王先生,您不知道青幫那幫吸血鬼,都盯著我呢!”
“我多留一天,就多一分危險!我只想趕緊換錢,離開這個鬼地方!”
魚鷹觀察著他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心中快速盤算。
這個理由,說得通。
但……太巧了。
他沉吟片刻,終于吐出兩個字。
“可以。”
“按市價,我全要了。”
劉承業聞言,整個人松弛下來,
敲定完交易細節,他似乎想證明自己還有利用價值,又像是不經意地賣弄消息,湊近了些。
“對了,王先生,我出來的時候,隱約聽到點風聲。”
“青幫的張嘯林,最近好像跟一幫島國人……在碼頭上倒騰一批‘鐵家伙’,動靜鬧得很大,聽說為了搶生意,還跟另一伙人別上了苗頭。”
鐵家伙?
魚鷹端起自己的茶杯,指尖輕輕摩挲著杯沿。
他吹了吹水面的浮沫,語氣里透著一股渾不在意。
“張老板手眼通天,在上海灘做什么生意都不奇怪。”
劉承業見他對此不感興趣,訕訕地笑了笑,不敢再多嘴。
送走千恩萬謝的商人,書店的木門“吱呀”一聲關上,隔絕了外界的光。
魚鷹臉上的淡然瞬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
他立刻走到后堂,對一名正在整理書籍的交通員下令,聲音急促。
“一號預案!立刻通知下去,所有人員暫停一切聯系!”
“最近三天,除了你我,還有誰來過這里!”
小張臉色一變,沒有絲毫猶豫,立刻回答。
“報告!還有‘裁縫’和‘木匠’!
魚鷹沉吟片刻。
“把另外兩個人立刻叫到這里,隔離待命,切斷他們和其他所有人的聯系。”
“另外,你去盯住張嘯林,有什么情況,第一時間向我匯報!”
交通員的臉上沒有絲毫慌亂,重重一點頭,轉身便消失在后門的陰影里。
魚鷹獨自站在原地,心臟狂跳。
直覺在瘋狂報警!
軍火!棉布!
這兩樣東西同時出現,太過完美!
這是一個能讓根據地實力暴漲的良機!
也可能是一個已經為他們準備好的,致命的陷阱。
劉承業拐過幾條街后,故作鎮定的四下張望。
確認無人跟蹤后,迅速拉開路邊的一輛黑色轎車車門,鉆了進去。
車內,特高科行動隊隊長吉本雄二正在閉目養神。
商人一上車,便壓低聲音匯報,臉上帶著討好的神色。
“少佐閣下,事情辦成了,那個姓王的,已經答應吃下我手里所有的棉布,一點沒有懷疑。”
吉本雄二緩緩的睜開眼,眼中沒有絲毫的意外。
“他問你是怎么出來的嗎?”
劉老板連忙說道。
“問了!我全按您教的說了,青幫保出來的,被敲詐得傾家蕩產!他信了!他絕對信了!”
“那…那關于張嘯林的軍火的消息,我也‘無意中’透給他了。”
“少佐,您看……”
吉本點點頭,淡淡說了一句。
“你做的很好!”
隨即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提貨單,遞給商人。
“明天,你去三號碼頭,憑這個提取兩車棉布。”
商人接過提貨單,愣了一下。
“少佐…這…真的要給他兩車貨?這代價是不是……”
他以為只是演戲,沒想到要動真格的!
吉本雄二冷笑,在嘲笑商人的短視。
“八嘎!眼光放長遠一點!”
他一聲低喝,嚇得劉承業一哆嗦。
“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區區兩車棉布算什么?”
“紅黨現在最缺的就是這些物資。只有看到真正的、大批量的現貨,他們才會真正動心,才會調動他們隱藏最深的力量來運輸和接收!”
他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我們要的,不是這幾匹布,也不是那個小小的書店老板。”
“我們要的是通過這批布,找到他們的運輸線,找到他們的倉庫,找到他們在上海市內乃至周邊地區的整個物資采購和分配網絡!”
“然后……”
吉本雄二沒有說下去,但眼中一閃而過的殺意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要的是連根拔起,一網打盡!
劉承業被這股滔天的殺氣嚇得魂飛魄散,連連點頭。
“嗨!我明白了!明天我一定把這件事辦好!”
“記住,”
吉本雄二最后叮囑道。
“你只是一個被榨干了油水的可憐商人,拿到錢后,該怎么罵青幫,就怎么罵。其他的,不許多做,不許多問!”
“是是是,小人明白!”
吉本雄二揮揮手,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劉承業再次警惕地看了看窗外,才迅速下車,消失在弄堂的陰影里。
吉本雄二看著劉承業消失的方向,點燃了一支煙,煙霧繚繞中,他的臉顯得格外陰沉。
魚已經聞到了餌料的香味。
現在,就看這條魚能引出后面多大的一群了。
而另一邊,林楓負責的“軍火”誘餌,想必也能釣到不少“大魚”。
他深吸一口煙,將目光投向車窗外上海灘繁華而混亂的街景。
這張網,已經撒了下去,只待收網的那一刻。
就在他志得意滿,享受著智商碾壓的快感時,車門外一道惶恐的聲音響起。
“少佐閣下!不好了!出事了!”
“崗村少尉……崗村少尉在城西查封張嘯林的賭場時,被公共租界巡捕房的人給扣了!”
吉本雄二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納尼?”
“巡捕房的人說……說我們的人過界執法,還打傷了他們的線人,要……要我們給個說法!”
吉本雄二一拳狠狠砸在車窗上,眼神中的得意蕩然無存。
“八嘎呀路!”
崗村是他的人!
林楓讓崗村去查封張嘯林的地盤,他是默許的。
怎么會被巡捕房的人給扣了?!
公共租界那幫見錢眼開的家伙,什么時候膽子這么大了,敢動帝國的憲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