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機(jī)關(guān)為林楓準(zhǔn)備的辦公室不大,但窗明幾凈,推開窗,正對著院中一株梅花樹。
他剛將自己的軍帽隨手扔在桌上,翹起二郎腿。
走廊里,一陣急促紛亂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林楓抬眼望去。
為首的,正是“76號”的大漢奸,李世群。
他臉色鐵青,看起來心情十分不好。
也看到了坐在辦公室的林楓,腳步一頓,眼神陰冷掃了他一眼。
緊隨其后的萬里浪和王彥,在看到林楓時,連忙停步。
兩人隔著老遠(yuǎn),就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九十度鞠躬。
“小林少尉!”
李世群只是冷漠地點了點頭,甚至沒有正眼看林楓,便徑直越過他,敲響了影佐辦公室的門。
門很快打開,李世群走了進(jìn)去。
“砰!”
房門重重關(guān)上,幾乎是下一秒,里面就傳出影佐的咆哮。
萬里浪和王彥顯然沒有資格進(jìn)去,只能恭敬地守在門外。
王彥猶豫再三,還是挪著碎步湊了過來,一張臉硬擠出幾分諂媚的笑意。
“小林少尉,您……也來公干?”
林楓淡淡地“嗯”了一聲,目光掃過影佐緊閉的辦公室門,隨口一問。
“李主任這么急,是出了什么大事?”
王彥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尷尬,他壓低了聲音,像是怕被門里的人聽到。
“還不是因為報紙的事……”
林楓擺擺手,直接打斷他。
“虹口機(jī)場那點破事,也值得他這副表情?”
王彥驚詫的看著林楓,下意識的壓低了聲音。
“您....您都知道了?”
林楓心中冷笑,我知道個鬼,我猜的。
他臉上卻是一副了解一切的表情,繼續(xù)用言語施壓。
“捅了這么大的簍子,整個上海灘都知道了,我想不知道都難!”
王彥被他看得心里發(fā)毛,不敢再有絲毫隱瞞,竹筒倒豆子般將事情全盤托出。
原來,虹口機(jī)場被襲的事被《大美晚報》捅了出去,李世群為表忠心,派人給報館送恐嚇信。
結(jié)果,《大美晚報》轉(zhuǎn)手就把恐嚇信原文刊登在了頭版!
標(biāo)題八個大字,刺眼無比,《汪派投函,恐嚇報館》。
整個上海灘都炸了。
這記耳光,把李世群的臉都抽腫了。
他惱羞成怒,決定殺雞儆猴,昨晚派萬里浪帶隊去法租界砸《大美晚報》的場子。
說到這里,王彥的臉色變得無比精彩,甚至還帶著一絲幸災(zāi)樂禍。
“結(jié)果……打錯了?!?/p>
“我們的人沖進(jìn)了馬路對面的《中美日報》報館?!?/p>
林楓眼底閃過一絲嘲弄。
一群飯桶。
王彥的聲音壓得更低。
“更要命的是,《中美日報》他媽的早有準(zhǔn)備,他們在報館對面的天橋上……架了一挺輕機(jī)槍!”
那里哪是什么報館,分明是果黨CC系在上海的直屬據(jù)點!
一群提著鐵棍斧頭的地痞流氓,沖進(jìn)去面對的,是噴吐著火舌的機(jī)槍陣地。
槍戰(zhàn)打了幾個小時,76號的人被打得哭爹喊娘,丟下幾具尸體,屁滾尿流地逃了回來。
砸場子碰到硬骨頭。
76號,一夜之間成了全上海灘最大的笑話。
林楓此刻終于明白,李世群那張臉為何黑成那樣了。
王彥說這話時,臉上還有些憤憤不平。
“我們一致認(rèn)為,必須用更厲害的手段,來打擊這些反對和平運動的報館?!?/p>
王彥哭喪著臉,補(bǔ)充道。
“李部長這次來,就是向?qū)④婇w下匯報,請求……請求對《中美日報》、《大公報》、《申報》這幾家報社的負(fù)責(zé)人,進(jìn)行定點清除。”
這是要從打砸搶,直接升級成暗殺了。
林楓正想再套些話,卻聽到走廊另一頭的接待處,傳來一陣隱約的騷動。
他不動聲色地對王彥點了下頭,轉(zhuǎn)身朝接待處走去。
剛繞過拐角,眼前的景象,讓他腳步一頓。
只見接待處門口,大阪師團(tuán)的后勤部長井上。
正滿頭大汗地同一個身影解釋著什么,腰幾乎彎成了九十度。
而在他面前,攔住他去路的,正是藤原南云。
她依舊穿著那身筆挺的女士西裝,神情清冷。
林楓的出現(xiàn),讓井上賢二像是看到了救星,又看到藤原南云的眼神,瞬間就蔫了。
連求救的口型都不敢做。
藤原南云的目光緩緩移動,越過井上,落在了林楓身上。
眼神里沒有任何情緒,不像在看一個同僚。
“井上部長,”
“還有你,小林少尉?!?/p>
“你們之間關(guān)于……物資流轉(zhuǎn)的生意,我不關(guān)心過程?!?/p>
一句話,讓井上賢二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瘋狂擺手,聲音都變了調(diào)。
“藤……藤原大佐!您誤會了!絕無此事!我們只是在商討正常的后勤補(bǔ)給……”
藤原南云抬手,一個輕微的動作,便讓井上沒了聲音。
“我說了,我不關(guān)心。”
“我只要結(jié)果?!?/p>
“三十根大黃魚?!?/p>
“下個月初一之前,必須寄到京都,宇治家?!?/p>
她頓了頓,那雙冰冷目光在井上和林楓臉上來回掃視。
“你們,聽明白了嗎?”
話音落下,整個接待處安靜一片。
這位剛剛經(jīng)歷喪偶之痛的女大佐,不是在查案,也不是在舉報。
她是在用抓住的把柄,用最直接的方式,為她死去的未婚夫,勒索一筆“撫恤金”!
井上賢二張著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知道,拒絕的后果,可能比貪墨軍用物資本身還要嚴(yán)重。
林楓的心臟也猛地一沉。
這個女人……根本不是瘋了。
她用最清醒的頭腦,做著最瘋狂的事。
而且,她把他和井上,綁在了一起。
就在這時,一輛特高課的黑色轎車在不遠(yuǎn)處停下。
眾人下意識地望去。
只見特高課行動隊隊長吉本,從車上走了下來。
他整理了一下筆挺的西裝,臉上掛著一絲自以為迷人的笑容。
手里,還捧著一束極其扎眼的白色菊花!
當(dāng)看到藤原南云站在門口時,吉本微微一愣。
他臉上的笑容瞬間收斂,換上了一副沉痛的表情。
捧著那束白菊,徑直走到藤原面前,微微躬身,將花遞了過去,聲音低沉。
“藤原大佐,我聽聞宇治君在戰(zhàn)場玉碎的消息,悲痛萬分。逝者已矣,還請節(jié)哀。”
林楓在旁邊看得想笑,這副急不可耐的樣子,是個傻子都能看出他在打什么主意。
藤原南云看著那束白菊,又看了看吉本,冰封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
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絲毫沒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吉本沒有一絲的尷尬,繼續(xù)說道。
“昨晚,我聽說大佐在匯中飯店過得夜,還是要注意身體?!?/p>
話音未落,藤原南云突然抬起頭。
她的目光越過吉本,直直地看向林楓。
她對著吉本說道,聲音不大,卻傳到在場每一個人的耳朵里。
“對了,我今天沒有帶錢?!?/p>
“你替我給小林少尉四十日元。”
吉本和井上楞在原地,為什么要給小林少尉四十元?
藤原南云看著驚愕的眾人,嘴角勾起一絲嘲諷。
她再次開口,一字一句。
“昨晚,是他陪我去的飯店?!?/p>
井上賢二更是目瞪口呆地看著林楓,下巴幾乎要掉在地上。
林楓立即感受到了吉本殺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