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佐的指節(jié)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發(fā)出“篤篤”的聲響。
那張向來面無表情的臉上,此刻臉色陰沉。
辦公室里的氣氛卻壓得讓人喘不過氣。
“一個特高課的少佐,死在了租界的火拼里。”
“死在了一群法國巡捕的槍下。”
“真是帝國的恥辱!”
他的話語不重,卻字字都帶著怒氣。
影佐抬起頭,視線落在藤原南云身上。
“藤原大佐,這件事,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須給我查個水落石出!”
“我要知道,是誰挑起了沖突,是誰開了第一槍!”
“我不想看到一份寫著‘意外’的報告,明白嗎?”
梅機(jī)關(guān)雖然一向瞧不上特高課那幫只知道嚴(yán)刑逼供的蠢貨,但吉本雄二的死,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個人恩怨。
這是抽在整個帝國在滬機(jī)構(gòu)臉上,一記響亮的耳光!
藤原南云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九十度鞠躬。
“嗨!”
她直起身,沒有多余的動作,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林楓也跟著躬身,打算和藤原南云一起退出辦公室。
“小林君,你留下。”
影佐的聲音不大,卻讓林楓的腳步瞬間停下。
藤原南云走到門口,腳步頓了一下,回頭。
那雙清冷的目光再次落在林楓身上,停留了兩秒,才拉開門走了出去。
那一眼,意味深長。
林楓的心頭猛地一跳。
搞什么?
影佐察覺到什么了?
吉本的死,這么快就燒到自己身上了?
他心里瞬間閃過無數(shù)個念頭,但身體卻保持著最謙卑的姿態(tài),一動不動。
辦公室里只剩下他和影佐兩個人。
空氣安靜得可怕。
就在林楓感覺后背的冷汗快要浸透襯衫時。
影佐臉上的陰云忽然散去,甚至露出了一絲極為罕見的笑意。
“小林君,不要緊張。”
“我聽小林中將提過,他說,大本營準(zhǔn)備在上海新成立一個歐美情報研究小組,由你來全權(quán)負(fù)責(zé)?”
林楓心里七上八下,摸不透這位特務(wù)頭子的路數(shù)。
只能硬著頭皮點頭。
“是,將軍閣下。”
影佐繼續(xù)問道。
“我又聽說,你們這個小組,是陸軍編制,直接向大本營負(fù)責(zé)?”
林楓更加摸不到頭腦,只能再次點頭。
“是的,將軍閣下。”
影佐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那笑容里透著精明的算計。
“小林君,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
“幫忙”兩個字從影佐嘴里說出來,林楓只覺得頭皮發(fā)麻。
他連忙把腰彎得更低,幾乎要折成九十度,擺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惶恐模樣。
“將軍閣下!您言重了!能為您效勞,是我的榮幸!您有任何吩咐,我萬死不辭!”
影佐很滿意他的態(tài)度,身體向后靠在寬大的椅背里,慢悠悠地開了口。
“我有一個侄女,叫影佐蘭子。”
“從小在滿洲長大,被家里慣壞了,性格頑劣,整天無所事事。最近剛從滿洲同文學(xué)校畢業(yè),家里人正為她的去處頭疼。”
影佐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浮沫。
“我聽小林中將說,你那個歐美情報研究小組,人員還沒定下來?”
林楓瞬間了然。
影佐的目的明確了。
第一,給自己的寶貝侄女找個清閑又有前途的鍍金單位。
第二,在自己這個不受他節(jié)制的“獨立王國”里,安插一個絕對可靠的眼線。
這是陽謀。
這件事,自己根本沒有拒絕的余地。
拒絕,就是不給影佐面子,就是公然和他作對。
與其被動接受,不如主動送個人情。
林楓立刻抬起頭,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喜。
“將軍閣下,這真是太好了!我們小組正需要蘭子小姐這樣有活力的優(yōu)秀人才加入!”
“那……蘭子小姐,享受少尉待遇吧。”
他將問題又拋了回去。
日本軍隊里可沒有女性軍官,像藤原南云這種的大佐,也是享受待遇,并沒有正式的軍裝。
那也是因為她是藤原家族。
影佐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小林君果然是個聰明人!”
“做個文書吧,從基層做起,對她也是個鍛煉。”
林楓重重點頭。
“嗨!我明天就向大本營提交申請報告!”
影佐似乎對他的上道非常滿意,又拋出了一個甜棗。
“既然你們歸大本營直管,又是陸軍編制,安全問題很重要。”
“這樣吧,我跟上海憲兵隊打個招呼,給你派一個小隊的憲兵,負(fù)責(zé)小林會館的日常安保。”
“以后再有什么突發(fā)情況,你們自己也能應(yīng)付。”
林楓心中一喜。
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有了憲兵隊的入駐,小林會館就等于有了一層官方的保護(hù)殼。
以后不管是青幫的地痞流氓,還是其他勢力的暗中試探,都得掂量掂量。
“多謝將軍閣下栽培!”
影佐揮了揮手。
“去吧,明天直接去憲兵隊司令部領(lǐng)人。”
林楓躬身退出,輕輕帶上了門。
走出梅機(jī)關(guān)的大門,冰冷的夜風(fēng)吹在臉上。
他才發(fā)覺自己的后背已經(jīng)濕透了。
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路邊,車燈沒有開。
藤原南云斜靠在車門上,修長的身影在夜色中格外顯眼。
她顯然是在等他。
她開門見山,直接把問題拋向林楓。
“情報泄露的案子,你怎么看?”
林楓站定腳步,思索片刻,決定實話實說。
“太巧了。”
“一切都太完美了,完美得不真實。”
藤原南云點了點頭,眼睛里閃過一絲認(rèn)同。
“和我的想法一樣。”
“所有的線索,都出現(xiàn)得太刻意,太明顯,就像是有人提前寫好了劇本,等著我們?nèi)パ荨!?/p>
她忽然話鋒一轉(zhuǎn),直視著林楓。
“吉本的死,和你有沒有關(guān)系?”
這個問題!
林楓的心瘋狂地跳動起來。
要說有關(guān)系,吉本怎么死的,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計之內(nèi)。
要說沒關(guān)系,開槍的又不是他,他只是一個“無辜”的旁觀者。
他迎上藤原南云的目光,堅定地?fù)u了搖頭,臉上沒有絲毫破綻。
“沒有。”
藤原南云盯著他看了足足五秒,才收回視線,沒有再追問。
她拉開車門,坐了進(jìn)去,一言不發(fā)地發(fā)動汽車,消失在夜色中。
這個女人,太敏銳了!
林楓站在原地,直到車尾燈徹底看不見,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回到霞飛路的住處,林楓把自己扔在床上,結(jié)結(jié)實實地睡了一覺。
第二天一早,刺耳的電話鈴聲將他吵醒。
是大島的電話。
林楓這才想起,自己還讓大島二十四小時盯著周柏良。
“小林閣下,有情況!”
“周柏良今天,在匯中飯店訂了一個豪華套房,入住日期是明天。”
林楓拿著聽筒的手指收緊了。
“知道了,繼續(xù)盯住他。”
掛了電話,林楓陷入沉思。
周柏良現(xiàn)在和白牡丹打得火熱,兩個人就住在白牡丹的公寓里,怎么會平白無故又去匯中飯店開房間?
這里面一定有貓膩。
他決定親自去白牡丹的住處附近看看情況。
走出門,拐進(jìn)通往白牡丹公寓的胡同。
林楓的腳步忽然停住了。
胡同口,那家原本關(guān)門許久的鋪子,今天竟然重新開張了。
招牌上寫著“四海舊貨商行”,門口還擺著一個煙攤。
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煙攤后面的小馬扎上,低著頭,慢悠悠地整理著煙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