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弋穿著寬松的大短褲和拖鞋回到和戴凡澤共住的那間酒店房間里時,遮光簾密閉四合,房間里烏漆麻黑的,只有戴凡澤的筆記本電腦的屏幕發出一些微光。
宋弋根本沒留意到玄關衣架上掛著景斯存的黑色外套,也沒往沙發那邊看。
他大咧咧地晃到電腦桌旁:“大白天的你怎么還把窗簾給關了?怎么的,智能語音助手又犯智障了?”
戴凡澤慢吞吞地轉過頭。
宋弋神秘兮兮地自說自話:“老戴,我這趟出去可聽說了一件了不得的歷史性大事件,你想不想聽聽?”
一聽就沒憋好屁。
戴凡澤張了張嘴,準備拒絕。
宋弋不等戴凡澤回答,已經說起來了:“剛才我在樓下餐廳吃飯的時候碰見其他來參加海選的選手了,他們說昨天晚上有人看見景斯存衣衫不整地出現在酒店里。”
戴凡澤把嘴閉上了,沒說話。
宋弋拿起戴凡澤桌上的半瓶可樂,擰開,一口氣喝完,打了個嗝。
他眼睛里閃動著準備落井下石的神采:“衣衫不整耶!打電話手機關機,剛才我去他房間敲門也沒有人回應,你就一點都不好奇景斯存背著我們干什么去了?”
“不好奇。”
“回頭我得問問他!”
只要不是在比賽或者考試這類場合,戴凡澤都是低耗電狀態,說話以及動作的速度酷似食蟻獸的近親——樹懶。
戴凡澤慢悠悠地抬起手,又慢悠悠地沖著沙發的方向伸出食指:“那你問啊。”
宋弋猛地轉過頭,脖子發出咯嘣一聲脆響,探著頭,瞇著眼睛,順著戴凡澤的食指往黑咕隆咚的沙發里瞧了半天:“你什么時候來的?”
景斯存叫了一聲語音助手:“打開窗簾。”
遮光窗簾和紗簾一起向兩側展開,陽光透過玻璃落進室內。
靠在沙發里的好一長條人抱著臂,雙腿交疊,仰頭,臉上蓋著他的黑色鴨舌帽。
他的聲音有些低:“十幾分鐘前。”
宋弋問他:“你嗓子怎么了,感冒了?”
景斯存說:“可能有些著涼。”
宋弋一屁股坐進單人床里,翹起他那雙細麻桿似的腿,賤嗖嗖地對著當事人發問:“既然都聽見了,給講講唄,昨晚是去見過誰了,衣衫不整是怎么個情況?”
景斯存拿掉鴨舌帽:“沒見誰。”
宋弋不信:“但凡穿著沖鋒衣外套出去也不能把自己給折騰著涼吧?得穿成啥樣能被人說衣衫不整啊?”
景斯存一副懶得說話的懶散樣。
戴凡澤慢條斯理地和宋弋說道:“你別鬧他,讓他歇會兒,昨晚又折騰夠嗆。”
宋弋一臉壞笑:“哪種折騰?”
景斯存昨天夜里接到電話又去了趟醫院急診,折騰到凌晨才回家,是安撫好家人的情緒之后才從家里趕過來的。
戴凡澤都這么說了,宋弋就知道肯定是景斯存父親的身體又有什么突發情況了,霎時間收起嬉皮笑臉的模樣:“景叔沒事吧?”
景斯存閉著眼睛:“老樣子,暫時沒事。”
景斯存的父親患了重病,這兩年動不動就往醫院跑。
生老病死,這些只能景斯存自己扛著,他們這群做朋友的也幫不上其他忙。
宋弋走過去把鴨舌帽又蓋回到景斯存臉上,想想覺得不夠,扯著嗓子,對著天花板喊了一聲語音助手的名字。
房間里安靜,語音助手大聲回答:“我在!”
宋弋昨天晚上和這個智障的語音助手大戰過三百回合:
想聽的歌一首版權都沒有,讓隨便放一首,就給放嗩吶;
半夜起來上廁所,讓它開衛生間燈,把房間里大大小小所有燈都給打開了,白熾如刃,純是把他和戴凡澤當犯人審......
宋弋生怕語音助手耳背,又聽不懂人話,用更大的聲音命令:“關窗簾!”
景斯存在沙沙的窗簾關閉聲里無奈地叫了宋弋一聲:“宋弋。”
宋弋溫柔地說:“欸,不用感動,好兄弟就該是這樣子為彼此著想的,快睡吧。”
景斯存說:“我睡個屁。”
“啊?老戴不說你昨晚沒怎么睡么?”
“早被你嚷嚷精神了,把窗簾打開。”
窗簾重新打開。
宋弋問景斯存怎么沒回自己房間休息,不等景斯存回答,他自己先想明白了,一拍腦門,得出結論:“何摯又在練項目呢?怕打擾他啊?”
景斯存,宋弋,戴凡澤和何摯,他們四個是在過去參加各種比賽時慢慢結交下來的朋友。
何摯的年紀最小,才讀大一,記憶力和計算能力都挺出眾的,就是一遇到比賽給自己的心理壓力太大,不夠自信。
宋弋一本正經地批評兄弟們:“還是我們阿摯尊重比賽啊,人家還知道努力練習呢,不像我們三個。”
他指了指戴凡澤的電腦,“打游戲的打游戲。”
又指了指景斯存,“犯困的犯困。”
戴凡澤關掉電腦:“真欠,又想比什么?輸的人去買咖啡哈。”
宋弋想起自己提著十一杯咖啡踩進水坑里,還差點摔倒的恥辱:“不比不比。”
景斯存去盥洗臺前用冷水洗了個臉。
這不是景斯存的房間,沒有毛巾可用,眉骨、鼻尖、嘴唇和下頜上都掛著水珠。
他垂著腦袋走出來,從抽紙盒里連抽了幾張紙巾按在臉上,濕掉的紙巾凸起眉骨和鼻梁的清晰輪廓,潮濕的睫毛掀起,露出一雙淡然的眼睛。
宋弋說:“既然阿摯都在努力練習,我們也別閑著。”
景斯存有所預感地抬起頭,把打濕的幾張紙巾團成一團。
濕紙團落進垃圾桶的瞬間,他果然聽見宋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提議:“打游戲吧,三排。”
戴凡澤舉起手,慢吞吞地說:“我贊成。”
臨近午餐時間,何摯才出現,進門就問宋弋有沒有打聽到什么新消息。
昨晚宋弋說要去海選場地那邊轉轉,景斯存他們都說不去。
早餐后宋弋倒是自己去過一趟,關于比賽的正經事一件也沒打聽到,只聽說景斯存衣衫不整地見了什么人。
何摯瞪大眼睛:“景哥見了誰?”
景斯存說:“誰也沒見。”
“謠言嗎?”
“不知道。”
何摯是真的緊張,總是擔心自己過不了第二輪海選。
景斯存盯著何摯看了一會兒,發現何摯從進門以后已經換了好幾種坐姿。
“何摯。”
“景哥,怎么了?”
“過來玩一把。”
“玩什么......”
景斯存打開手機:“剛才練什么了?”
何摯囁嚅:“不規則數獨。”
“那就玩這個。”
景斯存和何摯點開手機軟件,選了9x9的數獨規格。
宋弋負責當裁判喊開始。
軟件上有計時,時間迅速急躥,何摯脊背緊繃像弓弦,死死咬著下嘴唇。
景斯存則和以前一樣,平靜地看著方格里的不規則區域,尋找突破口。
用宋弋和戴凡澤在旁邊蛐蛐的話來說,景斯存穩如老狗。
時間過得快,四分四十二秒,何摯率先完成了挑戰。
景斯存整整落后了十一秒鐘,用時四分五十三秒才做完。
在場的四個人里,除了何摯自己以外,其他三個人都知道何摯賽前緊張的毛病。
宋弋和戴凡澤也知道景斯存是為了幫助何摯穩心態才跟何摯比的,他倆甚至知道景斯存會怎么操作——
景斯存平時玩這個項目,只需要三分多鐘就能完成。
但他今天必不會這樣做。
他會稍微控一下時長,落后何摯一兩秒鐘,讓何摯產生險勝的感覺,適當的在賽前給孩子增長增長自信心。
一兩秒不錯,兩三秒也行。
哪怕是落后個四五六秒鐘呢,也還算真實可信。
景斯存直接落后了十一秒......
放水也放得太明顯了!
搞得戴凡澤當時就不會了,慢慢閉上了準備恭喜何摯的嘴。
何摯愣著眼睛看看景斯存,又看看宋弋和戴凡澤他們:“景哥,你放水了?”
宋弋也是一臉“搞什么”“放水這么明顯”的復雜表情看著景斯存。
景斯存搖頭:“沒有,認真玩的。”
何摯不相信:“不可能。”
景斯存說:“想起個事,走神了。”
何摯還是不相信:“不可能!”
景斯存靠在椅子里笑:“真的是走神。”
何摯馬上擔心起來了:“是不是景叔叔的身體有什么......”
景斯存說:“不是,想的別的事。”
何摯很軸:“你哪有什么別的事可想,就是放水。”
不說不行了。
景斯存坦白:“我在想,宋弋剛才說的還真不是謠言,我昨晚確實見過其他人。”
三個人都很意外,追問詳情。
景斯存是看見搭在椅子上的浴袍才想起來的,他昨晚洗完澡、開門拿外賣的時候,隔壁的隔壁房間好像也有人在拿外賣。
他當時在接何摯的電話,沒仔細看,只知道對方是個女生。
宋弋問:“參賽選手嗎?長什么樣?”
景斯存說:“沒注意。”
既然主角之間沒有可八卦的點,戴凡澤果斷換了個關注點:“你點外賣咋不叫我們?”
景斯存點了挺多的,也確實想給何摯打電話讓他把宋弋和戴凡澤都帶回他們房間。
后來他急著去醫院,自己都沒吃成,現在還在房間的冰箱里放著呢。
宋弋一躍而起,說有這好事怎么不早說,拿著景斯存的房卡就要去拿那些燒烤。
剛好到午餐時間,四個人一商量,可以把燒烤拿到店里加熱一下再點些其他的烤串一起吃。
宋弋和戴凡澤的房間在二樓,走樓梯比坐電梯更快。
推開樓梯間的門的時候,景斯存的手機振動聲和樓下的說話聲同時響起——
一個有些甜的女聲在說:“我又不健身,不想爬七樓。”
然后是一個男聲:“走吧,爬樓梯對身體好,順便再給我說說你對他到底是什么印象。”
“早晨不是說過?”
“柯霓,你那種胡說八道的答案也指望我信?”
“愛信不信咯。”
“換個答案敷衍敷衍我呢。”
“哦,他身材不錯。”
這答案好像把男生給點燃了,嘰里呱啦說了一大堆什么增肌減脂。
宋弋也很聒噪。
不斷靠近的兩伙人都在說話,樓梯間里幾乎亂成一鍋粥了,景斯存跟在宋弋他們三個后面,接起電話,挺費勁才聽清電話里的內容。
在樓梯轉角處和那兩個人擦肩而過時,景斯存明顯感覺對面的女生和宋弋都在某個瞬間里突然噤聲了。
他對陌生人沒有探索欲,只瞥了一瞬,同時掛斷推銷保險的騷擾電話。
宋弋安靜了幾秒鐘,壓低聲音轉頭和他們驚呼:“景斯存,你看見沒有?”
“什么?”
“就剛才那個女生啊!”
這話問的,誰瞎?
景斯存收起手機:“怎么?”
戴凡澤也挺納悶宋弋的激動表現:“咋了,你前女友啊?”
景斯存往樓上看,只在樓梯和護欄間看見一截邁進視線死角里的纖細腳踝。
宋弋繼續問景斯存:“你不認識她嗎?”
景斯存莫名其妙地掃了宋弋一眼:“我有什么理由非要認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