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遙笛這一晚睡得很沉。
直到天光大亮,自然界的各種聲音復蘇,她才逐漸恢復意識。
醒來沒馬上睜眼,先習慣性探手去摸手機,手機沒摸到,摸到一個抱枕,觸感絲滑,不是她自己公寓的純棉枕頭。
祝遙笛一下睜了眼,才想起自己昨晚回了鉑玥灣。
手機被壓在了枕頭下,撈過來看時間,已經十一點。
門外聽到點拖鞋趿地的動靜,以及隱隱約約的說話聲。
緩了一分鐘,祝遙笛翻身起床,洗漱完下樓,就瞧見一家人都在客廳。
祝辛是第一個發現她的,他咬著蘋果喊了聲:“姐。”
祝珺庭隨后開口問:“昨晚你幾點回來的?我都沒聽見動靜。”
“她凌晨才回來,你當然不知道。”蔣欣萍起身往廚房走,邊走邊念叨,“還喝得渾身都是酒氣,你說你一個醫生,也不知道好好保養身體。”
祝遙笛沒接話,她早已習慣蔣欣萍的說話方式,即便是關心,那語氣也是硬的。
她徑自去倒了杯水,那邊蔣欣萍也開了油煙機,準備下鍋炒菜。
這頓午飯做得很豐盛,除了祝辛喜歡的酸菜魚,還有祝遙笛鐘愛的糖醋排骨和水煮牛肉。但她今天沒吃多少,中途接了個醫院來的電話,問55床的事,一聊就聊了幾分鐘。
掛斷后蔣欣萍就忍不住抱怨了:“周末還要忙工作,地球離了你能不轉了?”
祝遙笛說:“我這工作性質你不是知道么。”
“那也沒見別人忙成你這樣,家都沒時間回。”說到這點蔣欣萍的意見就很大,“以前你干住院總的時候可以理解,現在都升上來了,怎么還是天天忙。”
“醫生不就這樣,說有事就有事,”祝遙笛夾了塊排骨,“而且忙工作不好嗎,我要是整天閑著沒事,你能樂意?”
一句話把蔣欣萍給堵了回去。
家長的心態總是復雜的,既希望孩子一飛沖天,又不希望孩子飛太遠徹底脫離了家。但兩相比較,蔣欣萍自然還是認為事業更重要。
她悶頭吃了口菜,沉默半晌,最后還是沒忍住說了句:“那也沒有一個月不著家的道理,又不是在外地。”
祝遙笛也沉默了會兒,才說:“下周姜冉結婚,我要給她當伴娘,看下下周吧,如果沒什么事,我就回來。”
蔣欣萍哼了聲,算是接受了這個說辭。
飯吃完,祝珺庭去書房了,祝辛上樓趕作業,蔣欣萍收拾好碗筷,就在餐廳的大飯桌上準備下周的課件。
她和祝珺庭都是高中老師,一個教語文,一個教英語,在祝遙笛的大部分記憶里,那種一家人其樂融融看電視的場景,似乎只在春節有過。
大家各自忙各自的事,祝遙笛把廚余垃圾拿出去丟,丟完正準備回屋,一輛車停到院門口,車窗落下,一個文質彬彬的男人坐在里面笑著喊她:“笛笛。”
祝遙笛回頭一看:“舅舅?您怎么來了?”
“你舅媽公司去草莓園團建,摘回來不少,我給你們拿點過來。”
蔣聿揚推門下來打量她一圈,“怎么瞧著瘦了點,工作還順心嗎?”
祝遙笛說順心:“都挺好的。”
蔣聿揚溫聲道:“據我所知,你們心外科這種地方女生特別少,要是受了委屈,一定要跟家里說。”
祝遙笛一愣,淡淡的暖流涌入心口,她抿嘴笑笑,乖乖應了一聲:“好。”
蔣聿揚比蔣欣萍小十歲,與祝遙笛的年齡差也有十多歲,但與其說是舅舅,很多時候,他更像是一個大哥哥。
祝遙笛很喜歡這個舅舅,因為他和蔣欣萍是那樣不同。
他會在祝遙笛不上課的周末帶她去電玩城,也會在她生日的時候送她喜歡歌手的唱片。
對蔣欣萍而言毫無意義的東西,在蔣聿揚那里都是“存在即合理”;蔣欣萍無法理解的錯漏,輪到蔣聿揚統統都只是小問題。
祝遙笛印象中最深的一次,是她數學考試名次倒退,蔣欣萍直接批評說:“上次第二這次為什么掉到第四?是不是松懈了?兩名的差距你準備用多久追回去?”
而蔣聿揚知道了,卻是毫不掩飾的表揚:“看我們笛笛多厲害,上次考一百三十五,這次上一百四了,進步真大!”
蔣欣萍錯了嗎?她當然沒有錯,那個時候她在帶高三,那么高強度的工作狀態下,依然會每天抽出時間輔導祝遙笛的作業。祝遙笛很清楚母親有多辛苦有多累,并且十分理解她望子成龍的心理。
可是理解歸理解,委屈也是真委屈,在那段最需要父母關懷愛護的時期,她沒感受到多少溫情,只得到了無止盡的鞭策。
后來長大了,這種壓力終于慢慢消失了,但她過了子女依賴父母的年齡,所以也很難再和父母親近。
再加上,之后又發生了那樣一件事……
祝遙笛的思緒剛有些收不住,身后房門被推開,蔣欣萍出來了。
見到蔣聿揚站在門口,蔣欣萍有些驚訝:“今天怎么過來了?”
蔣聿揚說:“小南去草莓園摘了很多草莓,我倆吃不完,給你們送點過來。”
說著他去開后備箱,祝遙笛跟上去幫忙,這一看不要緊,哪里是一點,草莓用盒子分裝著,足足裝了兩大口袋。
“這么多?”蔣欣萍咂舌。
“慢慢吃唄,吃不完笛笛也拿點回去,分給你們科室同事。”
祝遙笛拎上兩個大口袋,蔣聿揚合上后備箱,見他繞回去開駕駛座的車門,蔣欣萍不由問:“你不在這兒吃飯?”
“不吃了,”蔣聿揚說,“小南這幾天腸胃不好,回去給她燒飯。”
蔣欣萍:“那你自己慢點開,有時間過來吃飯。”
“嗯,走了。”蔣聿揚輕輕拍拍祝遙笛的發頂,彎腰上了車。
車門合上,很快從院門口駛離。
祝遙笛跟著蔣欣萍一起進了屋。
餐桌上全是蔣欣萍的教學資料,祝遙笛就把草莓提到了廚房島臺上,一邊往外取,一邊問母親:“天氣熱了,要放冰箱嗎?”
蔣欣萍重新坐回到餐桌旁,手上敲著鍵盤,嘴里不停安排:“你看能放多少放多少,放不下的洗兩盒今天吃了,晚上你回去的時候再帶幾盒走,拿去醫院請你同事。”
說著又想起什么,“給趙雅墨也拿兩盒過去,反正咱們吃不完。”
祝遙笛動作頓了下,想一想又覺得沒所謂,于是把冰箱門合上,隨便選了兩盒就出去了。
鉑玥灣是別墅小區,祝家買的是小聯排,趙雅墨家在祝家斜對面,走兩分鐘就到。
院門旁停了輛GLC,引擎蓋上落了片樹葉。
祝遙笛腳步停了下,很快又繼續走進小院,去摁門鈴。
沒幾秒趙雅墨就出來開門了,見是祝遙笛,驚訝過后很是開心:“笛笛今天回來了?這拿的什么?”
“我舅媽在果園摘的草莓,我們家吃不完,給您送點過來。”
“這新摘的?你們有心了,快進來坐。”
祝遙笛沒打算進去坐:“不用了阿姨,我回去了,您忙您的。”
趙雅墨卻不肯放她走:“等會兒等會兒,阿姨在炸酥肉呢,你也帶點兒回去。”
正拉扯著,樓梯處傳來一陣拖鞋趿地聲,祝遙笛抬頭一看,與江凜的視線撞個正著。
他像是剛睡過一個午覺,此刻穿件黑體恤,碎發懶洋洋蓋在眉前,與在外時那股凌厲勁不同,這會兒甚至透出點學生氣。
他的目光落在祝遙笛臉上,清清淡淡的,停留兩秒便撤走。
祝遙笛也無情無緒,當作沒看見。
也就這么短暫的愣神功夫,趙雅墨眼疾手快帶上了門,隨后一雙拖鞋被丟到祝遙笛腳下:“笛笛去客廳坐,阿姨給你炸酥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