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江城徹底入夏,兩江匯合之地如同一個大蒸籠,人在室外站半天仿佛能融化。
不過比起**的城市,手術(shù)室里卻是名副其實的“廣寒宮”,身體燥熱的男人姑且都有耐不住冷的時候,更別提要待在里面站很久的女士們了。
祝遙笛今天進手術(shù)室很早,這臺手術(shù)的病人是她坐診收進來的那位大爺,做二尖瓣置換。
麻醉是個小姑娘,搓著手臂在旁邊等,見她進來忙起身,催促趕緊三方核查。
大爺這會兒人清醒著,聽見祝遙笛的聲音格外熟悉,不由問了句:“不是說你們主任給我開刀嗎?”
祝遙笛知道大爺什么意思,平靜道:“是主任給你開。”
大爺沒說話了,只是依舊不放心地看了她好幾眼。
三方核查完畢,麻醉醫(yī)生就開始麻醉誘導了,祝遙笛重新出去洗手,再回來消毒、鋪單,穿手術(shù)衣。
她帶著住院醫(yī)進行前期的開胸工作,用電刀作胸部正中切口,從胸骨上窩到劍突切開皮膚,再逐層游離皮下組織到胸骨,最后鋸開胸骨將其用牽開器撐開。
今天手術(shù)室的人比較多,有個本月來報到的實習生,這“兇殘”的畫面讓他好奇又遲疑,一個勁在旁邊徘徊。
巡回護士一瞥之下大驚失色:“哎喲別碰到無菌區(qū)!”
猝不及防的一聲,直接把實習生唬停在原地。
洗手護士看看實習生,笑問:“這是剛到你們科輪轉(zhuǎn)的?”
“嗯,”祝遙笛沒抬頭,手穩(wěn)語氣穩(wěn)地吩咐臺下,“打電話叫主任吧。”
巡回護士把手足無措的實習生趕到稍遠地方去,也給張主任打了個電話。回頭見實習生乖乖待在安全位置,放了心,就站在旁邊看祝遙笛埋頭鋸胸骨。
手術(shù)室每天的工作重復而無聊,并不像電視劇那樣生死時速,看了會兒,巡回護士開始聊天:“該說不說,笛笛你力氣應該挺大吧?”
祝遙笛笑了下:“比不上高夢,聽說她之前收快遞,六袋貓砂愣是自己扛回去了……麻醉老師,血壓注意下。”
巡回表示正常:“高夢那是健身房常客,跟她老公三天兩頭去擼鐵呢。”
“她這么閑?”
“誰知道她怎么做的時間管理。”說到這兒,巡回猛然間想起一則新鮮八卦,“欸,笛笛,我聽說上周六晚上,你帶了個大帥哥去急診?”
祝遙笛愣了下:“誰說的?”
“陶浩然說的,他這個月在急診,說是九點多看見你過去了,還攙著個年輕男人。”
巡回護士的八卦勾引起其余人的好奇心,麻醉小姑娘按捺不住打聽:“真的假的?祝老師有情況了?”
“沒有,”祝遙笛撐開胸骨開始游離胸腺,“急診現(xiàn)在真有這么閑?天天瞎傳假瓜。”
“假瓜啊,”巡回護士沒罷休,繼續(xù)追問,“那你們是什么關(guān)系?陶浩然說你那晚跑上跑下,還挺上心的。”
什么關(guān)系?
前任關(guān)系。
不過祝遙笛當然不會實話實說,淡定道:“算是高中同學。”
“什么叫算是?”
“什么高中同學?”
兩道聲音同時出現(xiàn),巡回護士問完回頭,瞧見張主任背著手進來了。
洗手護士笑瞇瞇解釋:“張主任,我們在說祝老師周六晚上帶了個帥哥去急診的事。”
“哦?”張主任一雙小眼睛里蓄出笑,問了個跟麻醉小姑娘同樣的問題,“遙笛有情況了?”
祝遙笛無奈:“都是急診的人瞎說,沒有的事。”
張主任見她如此反應,難得打趣:“這有什么好害羞的嘛,我聽家齊說病房那邊還有個小伙子老打聽你微信,有這回事沒?”
主任說的應該是陸斯宇,祝遙笛裝傻:“沒有。”
張主任笑笑,表情明顯不太信。不過他沒多打擾自己學生的操作,在旁邊瞅了一陣,見差不多,便出去洗手準備換衣服上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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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shù)進行得很平穩(wěn),結(jié)束后病人安返ICU。
這個點已經(jīng)有些晚了,祝遙笛沒去大食堂,而是就近去了手術(shù)中心的小餐廳吃午飯。
同桌還有剛才同臺的麻醉醫(yī)生,小姑娘比較趕時間,吃完還得去接下一臺手術(shù)。
祝遙笛打好飯坐下,開吃前習慣性看了看手機,發(fā)現(xiàn)微信通訊錄冒出個紅點,疑惑點進去,有人添加她為新的好友。
祝遙笛愣了下,點開那人信息。
名字是個大寫的L,頭像是椰樹與海。
見她半天不動筷,麻醉小姑娘問怎么了,湊近看見是有人加好友,不免猜測:“是不是張主任說那個病房的男生?”
祝遙笛輕輕蹙眉。
昵稱是“L”,頭像看上去符合年輕人審美。
除了陸斯宇,她確實想不到還能是誰。
不過好在驗證申請沒有備注是誰,祝遙笛琢磨片刻,只當不知道,摁滅屏幕選擇了忽視。
吃完飯祝遙笛就回辦公室休息了,下午的手術(shù)在兩點半,還有時間養(yǎng)養(yǎng)神。
剛進去就見住院總趙維嘉在接座機電話,臉色深沉,一只手將筆帽按得啪啪響,說話的語氣一板一眼,似努力按捺著情緒。
“我們現(xiàn)在沒床,需要等床位……對,加不了……現(xiàn)在所有病人都在等床位,不是針對你們……”
祝遙笛看見桌上有幾個李子,對面桌也有,應該是哪位同事帶的,一人給分了幾個。
李子洗過,墊在紙巾上,她拿起來吃。一顆沒吃完,趙維嘉電話也撂了,站在那兒沉聲提醒規(guī)培生:“辦公室電話只接護士站的,外線不要隨便亂接。”
規(guī)培生連連稱是,說以后自己一定注意。
祝遙笛把李子吃完,問電話什么情況。
趙維嘉嘆口氣:“之前你收那個病人,前段時間不是鬧著要出院嗎?現(xiàn)在他家里又想做手術(shù)了,居然把電話打到我們這兒,想直接過來辦入院。”
說到這兒趙維嘉語氣又憤懣起來:“這老太太的女兒說話真難聽,我跟她說要等床位,她非說我們針對他家,拜托,當時勸老半天自己堅持要出院,現(xiàn)在又想來插隊,當醫(yī)院是他家的呢!”
世上的人就是這么千奇百怪,有的人勸不聽要出院,有的人那是占著床位趕都趕不走。祝遙笛當住院總那陣簡直把九九八十一難都給經(jīng)歷了一遍,所以對趙維嘉的火氣也算感同身受。
“行了趙總,吃李子。”祝遙笛把自己桌上的幾顆都塞給了他。
趙維嘉也沒多抱怨,跟著吃了顆,聊兩句,就繼續(xù)跑會診了。
午休時間不長,祝遙笛短暫瞇了會兒,刷卡進手術(shù)中心開始下午的手術(shù)。今天的手術(shù)都很順利,但順利歸順利,臺上站七八個小時,到下班,身體也已經(jīng)累到了極限。
收拾東西準備走的時候,手機響了,是蔣欣萍打來的,問她這個周末回不回鉑玥灣。
祝遙笛內(nèi)心是不想的,她覺得最近有點疏于鍛煉,站兩臺手術(shù)腿就疼,休息時間本就不多,她想抽空去體育館打打羽毛球。
然而話到嘴邊,最終沒說出來,她不想在電話里跟蔣欣萍為回不回家的事拉扯半天,于是答應了。
“早點回來,別又玩到半夜才著家,”蔣欣萍語氣難得溫和,“回來給你燉雞湯,補一補,家里的飯菜總比外面健康。”
“好,媽,我現(xiàn)在要去坐車,先掛了。”
掛完電話,祝遙笛看見微信圖標上有一個待讀的紅點。她是有紅點消除強迫癥的人,就算只是新聞推送也要點掉。
點進微信,發(fā)現(xiàn)有人又向她發(fā)送了好友請求。
幾乎是下意識,祝遙笛覺得這個紅點,十有**還是“L”。
點進去一看,果然。
頭像還是那個頭像,昵稱還是那個昵稱,備注信息依舊空白,卻又堅持不懈地發(fā)送申請。
祝遙笛實在有些為難了。
“祝老師,還不下班啊?”進來找人的小護士朝她打招呼。
“下,馬上走。”祝遙笛回應一句,拿著手機離開辦公室。
“新的朋友”還在等待通過,她不想勉強自己去加誰,這次依舊選擇了無視。
這個小插曲并沒有在祝遙笛的內(nèi)心造成什么波瀾,但為免遇見陸斯宇,今天她換了個門出住院大樓。
傍晚的院區(qū)比白日安靜了許多,祝遙笛看看來送晚飯的家屬,默默思考自己的晚飯。
往前不遠有株樟樹,樹下站了個人,黑衣黑褲濃墨般的一身,卻在盛夏的色彩里格外吸引人。
陽光披在他左側(cè),勾勒出挺拔清峋的線條,他的右半邊身子藏在樹蔭里,懶懶地倚著,姿態(tài)松弛。
祝遙笛以為自己看錯。
但等對方收起手機抬頭,才發(fā)現(xiàn)確實是江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