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出餐很快,不多時,服務員就過來上菜。
回憶中斷,情緒收攏,兩人不經意對視上,一瞬都有些沉默。
菜點得不多,一份粥,一碗米飯,兩樣清炒一碟涼拼,配一盅熱湯剛剛好。
夾了筷子炒肉絲,祝遙笛問:“胃這兩天怎么樣?”
江凜很慢在喝粥,“沒什么毛病,不痛不癢。”
“不痛不代表病灶消失,要真沒毛病,醫院也不可能讓你輸這么幾天液了。”
江凜笑了笑:“祝醫生職業病發作了?”
祝遙笛只是說:“別不當回事,胃很嬌氣,是需要養的。”
江凜抬眸看她,不動聲色揚了揚唇,低頭喝粥。
放松的進餐,偶爾搭兩句話,餐廳環境安靜舒適,氣氛漸趨向好。
服務員過來添過一次茶,添完又將獨處的空間還給兩人。
江凜慢騰騰撈完粥里的肉,似漫不經心的語氣:“這幾年,你過得好嗎?”
祝遙笛倏爾抬眼,看見他微垂著臉,眼睛盯著面前的粥,神色平靜,仿佛只是隨口一問。
“嗯,”她重新垂眸,“還行吧。”
“二十九歲的心外科主治醫生,你這叫還行?”燈光自上傾瀉而下,江凜在柔光中含笑調侃,“優秀的祝醫生沒必要這么謙虛吧?”
“這個世界很公平,優秀是需要拿其他東西交換的。”祝遙笛扯扯嘴角,似乎不愿多談,“你呢,在國外這幾年,達到你想要的目標了嗎?”
隨口拋回去的問題卻讓江凜莫名陷入沉默。
“算達到了吧。”過會兒,他重新開始喝粥。
祝遙笛不解:“什么叫算達到?”
江凜沒有看她:“因為,我也失去了很重要的東西。”
在江凜的人生里,兩個女人特別重要,一個是祝遙笛,另一個是趙雅墨。
他的親爹不做人,他厭惡與其來往,從十幾歲到二十幾歲,江凜的目標就是成為母親的依靠。
人都是活在當下的,當下的每一個選擇,都由當下的具體情況而決定。對還待在象牙塔的江凜而言,出國、讀研,出人頭地,是他很早就為自己做的人生規劃。
但他錯估了異國對一段戀愛的影響,時差、缺失的陪伴、不重合的社交圈以及患得患失的情緒,都是對感情的考驗。
更何況那時正值祝遙笛實習,最是孤立無助的時候,他驟然出國,更是把這種考驗的難度推到地獄級。
只是他還是想不通,怎么就到了分手的地步呢?
明明她每天都會打電話說想他。
明明她親口說過,會等他回國。
手機響得有些突兀,鈴聲由低到高,把漫長的思緒截斷。
江凜回神,抬眸看向祝遙笛,她放下筷子,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撈起桌上的手機。
電話沒講兩句,似乎是哪位“師兄”找她。
等掛斷,江凜問:“是不是醫院有事?”
“沒事,”祝遙笛把手機放回去,“同事想跟我換個周三的夜班。”
“你們夜班很多?”
“還好,輪著來,”祝遙笛稀松平常地說,“比起當住院總那陣,現在已經很輕松了。”
握筷的手指微微攥動了下。
江凜問:“怎么說?”
“住院總,總住院,那一年基本被套牢在醫院,一周也就回家一次。”祝遙笛笑笑,“不過心外科還好,內科有的窮科室,如果下屆沒人留院,住院總還得含淚繼續干。”
她玩笑般一語帶過住院總生涯的苦,可江凜看著她的笑容,心里卻泛出無法言喻的酸澀。
這些年來,他一直逃避,卻又萬分想觸碰到的東西就在眼前——
那就是他們分開的這幾年,她過著怎樣的生活。
江凜食欲全無,喉結迭動著,再開口嗓音莫名低啞:“在醫院工作,是不是壓力很大?”
“壓力肯定有,”祝遙笛頓了頓,“不過都還好。”
“那你怎么排解?”
“看書,運動,打羽毛球或者游泳。”
祝遙笛回憶起一些煎熬的往事,感覺已那么遙遠,“壓力特別大的話,我很容易失眠,必須把自己搞很累才能睡……其實喝酒也行,但我們手術多,不能隨心所欲地喝。”
江凜沉默了很久。
久到祝遙笛一碗飯吃完抬頭看過來時,他才艱難地笑了下:“我記得你剛實習的時候,還偷偷打電話跟我哭。”
祝遙笛臉上閃過一抹尷尬:“人艱不拆行不行?”
“現在還會哭鼻子嗎?”
祝遙笛無語:“都快三十了,你說呢。”
她回答著他的問題,給自己添了碗湯。
江凜卻久久未動。
分手后的那幾年,他想過很多次,想她過得順不順。
他既希望她順,又卑劣地希望她不那么順,最好時時陷在懊悔之中。
可當真知道她這些年的辛苦,想象中的幸災樂禍并沒有出現。
他只感覺心臟像被一雙大手捏著,脹得難受。
他還是見不得她受委屈。
-
重逢以來,他們一起吃過四頓飯,今天這頓是最心平氣和的一頓。從餐廳出來后,城市已是霓虹閃爍,晚風似乎也為此刻的放松而格外輕柔。
“回哪邊?”江凜走在旁邊,高大身影投在地面,與她的影子擦擦碰碰。
“春景華府。”
“走吧,送你。”
祝遙笛沒拒絕,同他一起前往停車場,“麻煩你了。”
車內冷氣開得足,熏著淡淡的木調香。行駛的微震晃動身體,祝遙笛倚著靠背,看向窗外。
很安靜。
這種安靜有些奇怪。
雖然晚餐時兩人算得上融洽,但轉換到密閉的獨處空間里,微妙的不自然不知道從哪里又冒了出來。
“這周回鉑玥灣嗎?”江凜在一陣沉默后率先開口。
“嗯?嗯。”祝遙笛回神,看著他,“你是每周回?”
“不一定,我的工作時間比較彈性,平時有空也會回去。”
“怎么不把趙阿姨接去跟你一起住?”
“她在鉑玥灣有一群牌友,比跟我住快活多了。”江凜搓著方向盤,神色輕松,“而且距離產生美不是嗎?”
祝遙笛倏爾笑了下,江凜只模糊瞥見一點揚唇的動作,不明為何。
然而祝遙笛只是笑笑,并不再有下文,話題莫名落空,她重新把臉別向窗外。
車程很短,十分鐘左右,春景華府就出現在眼前。
江凜的車開不進小區,于是就找了個門口的臨停車位。
停好后,祝遙笛解開安全帶,推門前轉頭看向江凜,“謝謝你送我回來,還有今天的晚飯。”
江凜頷首,語氣似不甚在意:“麻煩什么,住得都不遠,送你回家還是去二院都很順路。”
這話祝遙笛沒接,她笑笑,轉身摸車門。
但在門即將打開前,主駕上的男人忽然又將人叫住:“祝遙笛。”
祝遙笛再次回頭。
她看見他隱沒在昏暗光線里的臉,表情模糊不甚清楚,只有清厲的喉結滾動兩瞬,似憋了什么話想說。
祝遙笛靜靜等待著。
過會兒,他拿上手機朝她揚了揚,“微信好友,通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