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為疲勞,可能是因為晚飯時的堵心,這一晚,祝遙笛睡得不怎么踏實。
她重復在一些瑣碎的夢境里,夢見做不完的試卷,夢見月考時流鼻血,夢見一對夫妻在臥室里爭吵,她在門外聽著,再之后,錐心的痛楚將她刺醒。
睜眼看到天花板上的玻璃頂燈,折射出丁點的光線,窗簾的薄紗被風撩動,外面是耀眼的天光。
祝遙笛撐著身子坐起來,意識蘇醒的進程緩慢,她揉揉發脹的額角,伸手撈手機看時間。
屏保上的數字顯示十一點三十。
不早了。
她掀被下床,進衛生間洗漱。
洗完出房門,二樓走廊靜悄悄的,經過祝辛房門口時,瞧見他坐在書桌前,雙肘支在桌面專心在做什么。
“這么早就寫作業?”祝遙笛在門外問了一句。
祝辛悚然一驚,回頭見是她,一口氣落回去:“快考試了。”
他重新坐正,把手游里的卡牌抽完,放下手機,開始做試卷。
祝遙笛當然也發現了他剛才在玩游戲,但她不覺得這有什么,畢竟人不是機器,高壓學習了一周,總得有點放松時刻。
“午飯吃沒有?”祝遙笛又問。
“吃了,”祝辛頭也不回地說,“爸媽有事去學校了,說晚點回來,灶上有雞湯,讓你午飯自己煮面條。”
可是祝遙笛不想吃面條,她看著祝辛的背影說:“我出去吃,你有需要帶的么?”
祝辛說沒有。
但過了兩秒,他又反悔道:“幫我帶瓶可樂?”
“好。”祝遙笛沒有再聊的意思,帶上房門下樓。
中午的氣溫很高,太陽將室外的地面曬得白花花的。祝遙笛在門口換鞋,出門前又抓了頂漁夫帽扣在頭上。
出了小院門,她貼著墻根走,走出幾十米,瞧見前面的樹下站了個高挺的男人。
看見他,祝遙笛的目光頓了下。
江凜仍然是一身冷酷的黑色,在夏日跳躍的色彩之間很醒目,雙手插兜姿勢松弛,腿邊還有只圍著他打轉的布偶貓。
布偶貓嬌氣又親人,周圍鄰里遇見它都會摸兩把。但今天的這個男人不動如山,對它的撒嬌只是饒有興致地看著,連腰都沒彎下。
直到祝遙笛慢慢走近,江凜才轉過臉來,“這哪家貓來著?”
祝遙笛:“23A的。”
兩個人一同看向貓。
布偶是長毛,像坨棉花糖般來來回回在江凜腿邊繞,繞完又拿腦袋蹭他褲腳,偶爾抬頭“喵”一聲。
江凜對這只貓還很陌生:“它什么意思?”
“讓你陪玩,或者要零食。”
“它吃什么?”
“貓條,小魚干。”
江凜垂眸看了會兒貓,丟下一句“等著”,轉身就往自家門里走。
祝遙笛愣了下,一時沒分清這句話是對貓說還是在對她說。
但也只是半分鐘的時間,江凜去而復返,回來時手里多了塊用保鮮袋包著的炸魚塊。
他把魚塊放到地上,等貓過來吃。貓湊近聞了聞味道,把魚從保鮮袋上拖出來,叼起就跑。
兩個人的目光跟過去,看見布偶把魚塊叼到斜對面的花臺上,很快草叢里鉆出一只瘦骨嶙峋的黑貓,和布偶一起啃起那塊魚肉來。
魚塊油膩,布偶嘗了兩口就不吃了。剩下大半都留給了黑貓,它自己則趴在旁邊的草皮上,懶洋洋地曬太陽。
祝遙笛這才意識到,布偶剛剛是在替小黑貓要吃的。
站著看了會兒,她想起自己也還餓著肚子,轉身想走,卻被江凜叫住:“上哪兒?”
“出去吃飯。”
“一起。”江凜把保鮮袋撿起來丟回院里垃圾桶,作勢就要跟她一起走。
祝遙笛身形一頓,看他:“你去哪兒?”
“吃飯。”
“趙阿姨沒在家?”
“她感冒,在休息,”江凜的話毫無破綻,“我出去吃,順便給她打包。”
祝遙笛眨眨眼,哦了聲,將帽子帽檐往下壓了壓,同江凜一道往小區后門走。
后門對面就是一條小型商業街,兩人去了家炒菜店,門臉很小,非工作日也不用排隊,祝遙笛點好單,回了個規培生的消息,抬頭就見江凜抽了紙巾在擦桌面。
感受到她的注視,男人抬眸。
祝遙笛撇開臉,看門外稀稀落落的車流,“挺干凈的,沒必要這么潔癖吧。”
江凜眉梢輕輕一挑,有些似笑非笑:“究竟是我潔癖還是你潔癖?”
祝遙笛一愣,好半晌才回想起來,眼前男人的這些習慣,都是當年他們談戀愛時受她影響形成的……
江凜抽出筷子遞到祝遙笛面前,瞄向她微微失神的眼睛,“怎么?現在祝醫生穿上白大褂,潔癖反而不治而愈了?”
祝遙笛瞬間回神:“有潔癖可干不了醫生。”
她接過筷子,平靜的表情完美掩飾掉內心泛起的漣漪,“而且你以為白大褂很干凈嗎?那你是不知道上面到底沾過什么東西。”
“什么東西。”
“血、組織液,也有可能是誰的嘔吐物。”
“……”
江凜沉默幾秒,臉上慢慢變色,“故意的是吧?還讓不讓人吃飯?”
祝遙笛有些想笑,但臉上仍舊是波瀾不驚的神情:“哦,是你自己要問的。”
江凜看著她,半晌后沉出口氣,皮笑肉不笑道:“你這張嘴,就不能說點人喜歡聽的?”
“那你喜歡聽點什么?”祝遙笛順口反問。
江凜眸光一頓。
過會兒,他把頭扭開,在祝遙笛看不到的角度,嘴唇翕動,含糊地說了句什么。
吃過飯,祝遙笛起身去結賬,結果手機剛拿出來,江凜就探出手,先一步在二維碼上掃了。
轉完錢,江凜慢條斯理解釋:“以前你掃我不管,畢竟是你管錢,但現在不一樣了,沒立場還讓你結賬。”
祝遙笛一愣,在他漫不經心的語調里想起戀愛時期的親密,一時失語。
不過那種微渺的悵然很快被按捺下去,她收回手,重新恢復客氣:“那謝了。”
“這點錢有什么好謝的。”
江凜拎上給趙雅墨打包的飯菜,轉回身看她一眼,“真想謝,那你再請我吃飯得了。”
祝遙笛微頓,隨后點頭:“好,改天。”
江凜把臉轉回去,平淡地“嗯”了聲。
從店里出來,拐道去便利店買可樂,買完兩人一起從后門走回去。
午后的小區很安靜,香樟樹被風輕輕吹拂,婆娑搖晃的樹蔭被陽光照在地上,幾步明,幾步暗。
兩人并肩在樹下,默契而沉默地走著。
“周末在家做什么?”江凜開口,結束了微妙的安靜。
“嗯?啊……”祝遙笛從自己的思緒里回神,朝樹蔭里側靠了靠,“看看書吧,你呢?”
“沒計劃,可能補覺。”
祝遙笛笑了笑,沒有找到接續下去的話題。
兩人經過之前兩只貓吃魚的花臺,那只布偶已經不見了,小黑貓躲在草叢里蜷縮著休息。
江凜把吃剩的魚骨頭丟回垃圾桶里,祝遙笛遞紙巾給他,他擦掉指尖油膩,才看了她一眼,“本來我媽是想今天約你家一起吃飯。”
“吃什么飯?”
“她知道你昨天回了鉑玥灣,你覺得是吃什么飯?”
祝遙笛一怔,慢半拍的反應過來。
長輩做媒總有躲不過的時候,但以她和江凜的關系,繼續糊弄下去,就是一團亂麻。
她垂眸,慢慢收起紙巾,視線落在前方的地面,好一會兒才說:“這件事,找機會還是跟趙阿姨她們說清楚吧。”
江凜眸底瞬間涼薄下來,表情倒是沒什么變化:“怎么說?說我和你絕無可能,因為我們其實早就談過,但你把我甩了?”
平淡的口吻,內容卻擲地有聲,一下子將原本和諧的氣氛打回原形。
祝遙笛感覺腦中“嗡”了下,她聽著男人的話,內心像被一雙無形的手攥住,越捏越緊。
江凜目不轉睛盯著她:“你教我?或者干脆你去跟蔣老師表明態度,說你和我絕無可能,讓她們死心?”
祝遙笛抿緊唇。
“覺得為難了?”江凜笑了下,嗓音低沉,“我還以為醫院那么多小奶狗追你,你應該具備了豐富的拒絕人的經驗。”
這話聽著怎么有點陰陽怪氣呢?
祝遙笛稍稍抬眸,正好望進男人壓迫感十足的眼睛。
她迅速別開臉,在百轉千回的情緒里維持著面上的平靜,想了想才輕聲道:“你可以跟趙阿姨說沒看上我,到時候——”
江凜直接打斷:“抱歉,這鍋我不接。”
交鋒按下暫停鍵,祝遙笛被這句話說得心口一跳。
江凜的話是什么意思?
她陡然陷入混亂,混亂中似乎還有某些沉寂已久的東西蠢蠢欲動,卻又讓人無法辨認是否是錯覺。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男人靜靜與她對視,搖曳的光影里,眼底情緒不甚分明。
炎熱的空氣讓人仿佛在經歷一場糊涂的高燒,祝遙笛微微張嘴,卻又遲疑不定,一些想問不敢問的話堵著,令她喉嚨發啞。
僵持中,突兀的鈴聲打破這種詭異。
祝遙笛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飛快從那種無措中脫身。
她低頭拿出手機,看見來電人名字,第一時間就生出不好的預感。
電話是今天的值班醫生打來的,剛接通就急急道:“祝老師,急診送來一批車禍傷者,手術的人手不夠,需要您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