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雨彤的頭部上方,有一根架子,架子上面鋪著綠色被單,所以祝遙笛是看不見林雨彤的臉的。
她的目光落在林雨彤的胸腔區域,這里沒有被綠色被單阻擋,祝遙笛和二助一左一右站在手術臺兩側,刀尖觸碰皮膚,開始進行開胸。
從皮膚,到肌肉,再到切開胸骨。
打開心包之后,小小的心臟便在祝遙笛眼前跳動著。
張主任早在游離胸腺時就來了,此刻上前看了一眼,沒說什么。他不說話,就代表情況如他預期,可以順利推進手術方案。
前期工作就緒后,張主任戴著頭燈上臺。他接過洗手護士遞來的器械,示意祝遙笛:“遙笛跟我一起下心臟。”
祝遙笛愣了愣。
張主任笑:“怎么,沒信心?”
祝遙笛明白了,小兒大動脈轉位的病例在二院并不多,大部分家屬都會選擇送孩子去兒科醫院治療,所以老師是想借此機會教她經驗。
“有的。”
“那來吧,準備插管。”
體外循環建立好后,林雨彤的心臟便暫時由體外循環機接替了工作。隨著冷停跳液的灌入,她那顆跳動不止的心臟慢慢安靜下來。
林雨彤今天做的手術是雙動脈雙根部調轉術,顧名思義,就是將錯位的主動脈與肺動脈從根部切下來,重新縫合到正常心室。因為林雨彤還合并有室間隔缺損,所以手術中外科醫生還需要將缺損的室間隔修補上,讓心臟回歸到原本正常的狀態。
初步查看過心臟情況之后,祝遙笛在張主任的指引下先進行了室缺的修補。
“哎喲,這肺動脈狹窄得厲害啊……”張主任仔細探查著,“這里粘連也挺嚴重的。”
“遙笛,像這種你就要多注意血管的位置和走行,包括冠狀動脈的情況也要辨認清楚,游離的時候要充分,否則術后有扭曲變形的風險。”
“我記住了老師。”
時間一分一秒的劃過,無影燈下,祝遙笛專注得根本感受不到時間流逝。
張主任手很穩,用人工管道替換掉狹窄部分的肺動脈后,終于將錯位的主動脈和肺動脈縫合到了它們原本應該存在的地方。
這個時候手術已經進行了六個多小時,墻上的控制面板顯示已是下午。
接下來就到了最重要的一步,那就是心臟復跳。
祝遙笛放開阻斷鉗,那邊體外循環師也開始調整流量,當林雨彤的心臟恢復跳動的時候,手術室里所有人都為之一松。
二助高興地說:“宣傳科估計要來找我們了。”
另一名外科同事小聲和他玩笑道:“楊主任那邊,估計又得郁悶一陣了。”
心外科有兩位帶組教授,張主任的團隊稱張組,另外一位楊姓教授也有自己的團隊,兩組各收各的病人,互不干涉,但楊主任心眼小,對待張組總有種當競爭對手的感覺。
不過這都是私底下的小矛盾,大問題上面兩位主任的步調還是一致的,是以心外科整體還算和諧,兩位教授下面的小弟們也有約飯之誼。
巡回護士:“宣傳科真要寫宣傳稿,那這次笛笛的名字應該也能上吧。”
“能吧,”二助嬉皮笑臉道,“沒準我都能上,更別提師姐了。”
“做你的白日夢去。”
“哈哈哈……”
臺下氣氛變得輕松起來,臺上仍有條不紊進行著手里的工作,超聲科給林雨彤做了術中超聲,結果顯示她的心臟已經恢復到正常狀態。
張主任叮囑了幾句術后護理的注意事項,又在旁邊看了會兒便離開了手術間,剩下的工作則由祝遙笛領著另外幾位外科醫生進行。
等最后一針縫皮結束,祝遙笛直起腰脊,這才覺得自己渾身每處肌肉都已是酸脹難耐。
她活動了下身體,下臺脫掉手術衣,然后轉到麻醉醫生那邊,去看林雨彤。
瘦弱的小姑娘沉沉地睡著,近八小時的手術,她闖了過來。
祝遙笛心想,林雨彤變得健康了,她的父母應該會更愛她一點了吧。
也許是她的眼神太過溫柔,麻醉醫生發現了:“祝醫生好像很關心這個小姑娘?”
祝遙笛說:“就是挺心疼她。”
“是啊,是怪惹人憐的。”麻醉醫生又道,“不過這次做完手術,小姑娘以后有的是時間享福的。”
這話著實悅耳,祝遙笛笑笑,心情頗佳地離開了手術間。
這個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今天沒有再安排手術,祝遙笛在更衣室洗完澡,便回了辦公室。
放座機的桌子上擺了兩個外賣袋子,趙維嘉和護士正在看里面的東西。見祝遙笛回來,護士轉頭笑道:“祝醫生,今天是鴛鴦奶茶欸。”
趙維嘉在旁邊道:“總算等你下臺了,佳佳饞了好久。”
祝遙笛說:“你們想喝自己拿。”
“你不要嗎?”護士問。
祝遙笛搖頭:“太晚了,喝多奶茶睡不著覺。”
護士指指袋子:“里面還有甜品,是專門給你的。”
祝遙笛瞄了眼外賣袋,上面是家甜品店的LOGO,這個品牌是今年才入駐江城的,在祝遙笛的印象里屬于比較高端的那一檔。
她過去打開包裝,看見里面有份她喜歡的楊枝甘露,甜品包裝上用馬克筆寫著備注:少糖,少西米。
祝遙笛拿著甜品怔了會兒,拆開蓋子用勺舀了口,味道很好。
護士見她吃了,笑問道:“祝醫生,這次這個追求者挺用心啊,還知道你不喜歡全糖。”
吸了口奶茶,護士說:“聽嘉哥說是你高中同學,他是做什么的?”
放以往,關于江凜的話題祝遙笛總會下意識回避,也不知是不是被接連幾日的外賣攻勢削弱了意志力,今天祝遙笛竟不知不覺回答了兩句。
“他在醫械公司做事。”
“哦?該不會是華康?”
“是。”
“難怪之前經常見他去55床探病。”護士晃了晃杯子,“祝醫生你怎么想的?要不要跟他試試?”
趙維嘉在旁邊開玩笑:“你也太沒出息了,幾杯奶茶就想把我們的科花拱手相送?”
護士道:“男人么不就這樣,一看形象二看實力,祝醫生他們又是同學,有話題可聊怎么就不能試試。”
兩人就男女擇偶標準開始拌嘴,祝遙笛吃完楊枝甘露,借查房的名義逃離了同事們的八卦。
她近期收的病人有些多,查房耽誤挺久,等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差不多可以直接下班了。
從這周開始,江城將進入連晴高溫。出了大樓,熱浪從人臉上滾過,壓得人像要窒息。
祝遙笛撐著陽傘低頭走路,手機響了好幾聲才發現。
電話是江凜打的,祝遙笛遲疑片刻才接,蟬鳴的背景音里,男人低沉的聲音傳入耳畔:“你在哪兒?”
祝遙笛微頓,有些莫名:“當然是在醫院。”
聽筒里的男人笑了聲:“在醫院哪里?”
陽光晃得人眼暈,也刺得人汗水直流,祝遙笛環顧四周看見前方的停車場,忽然反應過來:“……你現在在二院?”
江凜又問了一遍:“所以你在哪兒?”
“……我剛下樓。”祝遙笛覺得空氣好像更熱了,“你有事嗎?”
“有事。”電話那端隱約傳來電梯開合的動靜,隨后滴的一道按鍵聲,“在那兒等我。”
電話掛得利索,完全沒給祝遙笛拒絕的時間。她拿著手機傻站半晌,認命地走到樹下等他。
頭頂的香樟被風吹得沙沙作響,樹影漏在地上的光斑晃得人恍惚。
祝遙笛收了傘,從包里翻出紙巾擦了擦脖頸間的細汗,然后走去垃圾桶前丟東西。
她就是在這時發現身后有人的。
那人很瘦,是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大熱天戴頂鴨舌帽,手中還拎著一個黑色小包。
這會兒正是飯點,所以祝遙笛起初并沒在意,只當這人是送飯的家屬,路過而已。
但她很快就感覺到不對勁,因為那人的方向好像是沖自己來的。
不安的感覺瞬間擴散至身體每個細胞,祝遙笛當即決定離開,但就在她移動的同時,那人突然加快速度沖過來,從包里掏出一瓶不明液體,抬手就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