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晴時雨的天氣,換季感冒的病人也多了起來。工作日的早上,二院門診大廳滿是熙熙攘攘的人。
對祝遙笛來說,坐門診比做手術難熬,她寧愿在手術室站八小時,也不想坐在診室跟形形色色的病人打交道。
趁上一個病人出去,祝遙笛起身活動了下腳,實習醫生幫忙給打印機換好新紙,才叫了下一個號。
很快門被推開,外面等候的人進來。
祝遙笛剛坐下,抬頭,看見了一個頗為眼熟的面孔。
對方顯然也還記得她,表情略顯尷尬,祝遙笛笑了笑,接過家屬遞來的檢查單。
“醫生,我爸這段時間老喊胸悶,喘不上來氣,縣醫院那邊檢查是心臟出了問題,好像得動手術。”病人家屬表情有些憂忡,“縣里條件不行讓我們上市里來看,這是之前檢查的單子,您幫忙看看嚴不嚴重?”
還是那幾張檢查單,只是比上次更皺了,祝遙笛看了看問:“大爺這情況多久了?”
家屬回憶:“有幾個月了吧。”
這次老爺子很配合,立刻表示:“年前我就不大舒服了——”
大爺兒子馬上打斷:“那你怎么瞞著不說啊!這次不是你突然上城里來,我都不知道!”
“你工作那么忙,給你說了不是添麻煩,再說我就來檢查檢查,打算出了結果再告訴你的。”
“說什么添麻煩,你是我爸啊!”
老大爺擺出一副犯錯小學生的樣子,令旁邊冷眼旁觀的實習醫生略微繃不住,祝遙笛倒是見怪不怪,這種怕打擾子女生活,隱瞞病情的老年患者確實不少。
祝遙笛把檢查單還給對方:“這檢查報告都兩個月了,我還是建議你們再去重新做一遍,大爺,您都來第二次了,這次總愿意做了吧?”
大爺兒子看向自家老父親,大爺嘟嘟囔囔:“做唄,來都來了,我還不是只有聽你們醫生的。”
對于這話祝遙笛只笑笑,很快開了單子。
檢查結果如她所料,這段時間大爺的病情還在發展,二、三尖瓣重度返流,主動脈瓣中度返流,全心增大,EF值低到33%。
這種情況肯定是要入院干預了,至于做不做手術,后面還要再做一些檢查。祝遙笛跟大爺兒子解釋了檢查結論,這次大爺倒是很配合,乖乖辦理了住院。
門診枯坐半天,中午終于解放,祝遙笛吃完飯回到辦公室,打算休息會兒。
辦公桌上放了盒芒果,鮮切的那種。
同事告訴她:“十七床那個小帥哥送的。”
祝遙笛有幾秒的失語,鄺家齊在旁邊起哄:“三天兩頭送水果,送完就跑,多純情的小伙子。”
同事:“是呀,長得也好,白白凈凈的,跟小祝蠻配。”
“而且那一家子人都很通情達理,想來家教應該不錯,”鄺家齊作為已婚人士,半開玩笑地說,“師妹,其實可以考慮接觸接觸。”
越說越離譜了,祝遙笛一句話結束他們的調侃:“我今晚值班。”
鄺家齊和同事噤聲,看著芒果齊齊沉默兩秒。
正愁如何處理這份“禮物”,祝遙笛的手機突然響了,姜冉來電說路過二院,順便把伴娘服給她送過來。
到停車場的時候,就見姜冉俏生生立在車前,拿著手機講電話。
祝遙笛等她打完才說:“這么忙你還特意跑一趟,抽空我自己去拿不就行了。”
“本來就要走這邊的,想著你工作也忙,干脆就帶過來了。”姜冉轉身,拉開車后門將裝衣服的紙袋拿了出來。
祝遙笛問她:“下午去做什么?剛聽你跟電話那頭的人都快吵起來了。”
“去取婚紗,”說著話,姜冉的手機又開始彈消息,她一邊回復一邊說,“哎真的煩死了,老家來參加婚禮的人數天天變,酒店那邊座位都排了好幾次。”
“你請柬發完了?”
“發了,”電子請柬一個月前就發了,紙質請柬和喜糖這周也陸續送到了親戚朋友手里,姜冉回完信息衷心勸告道:“早知道不搞這么大排場了,等你以后結婚,千萬吸取我的教訓。”
祝遙笛笑了笑:“行了,趕緊忙去吧,我也回去了,下午還有手術。”
手術在兩點,現在回去還能休息半小時,祝遙笛轉身正準備走,又被叫住:“對了笛笛,謝紋洲的伴郎團這周會陸續過來,婚禮前我們準備安排大家聚一聚,估計在周五或者周六,到時候你來么?”
“有空我就來。”祝遙笛隨意道。
姜冉頓了下,小心翼翼地說:“我先跟你打個預防針,江凜也是伴郎。”
“嗯,知道了。”
祝遙笛很淡定,她跟江凜早就見過了,多見幾次也無所謂,而且以江凜與謝紋洲的關系,根本不用想就能猜到伴郎里會有他。
至于會不會尷尬,她才沒有那么豐富的內心活動,畢竟有什么比和江凜相親更尷尬的呢……
告別姜冉,祝遙笛回辦公室歇了二十分鐘,接近兩點時,又刷卡進了手術中心,準備下午的手術。
病人早就送來了,麻醉醫生已經連好機器,三方核查完畢,麻醉醫生開始推藥,藥起效后祝遙笛便帶著一個住院醫生上臺開始消毒鋪巾。
她今天的工作是暴露心臟,然后喊主任來進行心臟內部操作,不過今天主任沒要人叫,剛要切心包的時候他就自己來了。
主任姓張,是祝遙笛的老師,他過來看一眼進度,跟祝遙笛交代了件事:“上午收了個病人安排在VIP病房55床,這名病人你多費點心。”
巡回護士納罕:“什么來頭的病人?”還得主任親自叮囑。
“劉院安排的,”張主任沒多講,只對祝遙笛說,“晚點我把病人資料發給你。”
“好。”祝遙笛應下。
不過等她看到病人資料已經是傍晚五點半,這個點同事都在準備交班走人,辦公室里難得的熱鬧。
祝遙笛今晚值班,所以也沒急著去吃飯,看過病人的各項檢查后,先和55床的管床醫生去了趟VIP病房。
VIP病房在心外科病區最里部分,中間有道門,隔開普通病房的喧鬧。
走到房間門口,就看到病人正躺在床上休息,床邊坐了個男人,西裝革履精英模樣,似乎是病人的兒子。
祝遙笛正準備往里進,男人放輕腳步出來,婉拒道:“抱歉,我父親在休息,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說。”
確實不好打擾病人休息,祝遙笛點頭,站在門口詢問了一些病人的情況。
問完祝遙笛帶上房門離開,管床醫生看著病歷上患者的名字,小聲說:“這個傅連海,是不是咱們市那個杰出企業家?”
祝遙笛挑眉:“你還了解這些?”
“略知一二。”
管床醫生笑笑,不過這個身份的話,就能理解為什么院長會這么重視了。
說著話,兩人離開VIP區域,這會兒正好是飯點,普通病房的走廊上時不時有來送飯的家屬。
祝遙笛做一下午手術早就餓了,聞到病房飄出來的飯菜香味,肚子冷不丁就叫了下。
管床醫生摸出塊德芙巧克力問:“祝老師你要嗎?”
又說:“病人家屬送的,我不愛吃甜。”
祝遙笛沒拒絕,她今晚打算吃外賣,但在此之前得找點東西壓壓餓。
然而她剛伸手去接,余光捕捉到前方某個人影,動作頓住——
是江凜,他在她面前慢慢放緩腳步,似乎也對此刻的偶遇感到意外。
祝遙笛先是看他,再看他身邊妝容精致氣質優雅的卷發女人,江凜的目光則是從她臉、白大褂,再游移到身旁的男醫生。
兩人都沒說話,但氣氛肉眼可見的異常。
“怎么了?認識?”卷發女人看眼祝遙笛,狐疑問向江凜。
江凜的視線漫不經心掃過那塊巧克力,再收回。
“不認識。”
話音之后安靜有兩秒。
江凜看著祝遙笛,而她沒有一絲多余反應。
她的神情還是那樣平靜,仿佛真的是在面對一個陌生人。
病區沉悶的氣氛把人的心情摜入谷底,江凜喉結輕輕迭動,祝遙笛卻沒再看他,只朝兩人微微點了點頭,然后領著管床醫生讓開道,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