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這一生,總是會為一些決定而追悔萬分。
譬如此刻的安渺。
她最后悔的事,莫過于洗完澡為了問門口是誰,換上酒店里自己從沒穿過的浴袍,導致讓裴渡鉆了空子,開蓋即食。
如果時間能回到二十分鐘之前,她一定全副武裝,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莫名其妙享受起了裴渡的侍弄。
不對,等一下,我們現在在做什么??
大腦一片空白,她從中艱難找回理智——但身體不受指使,導致她再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結束了。
她錯愕地感受著身體里傳來的、從未有過的,陌生的跳動和潮軟,感覺到太陽穴也跟著律動,心跳鼓噪得像是要跳出胸腔,腳踝被他握住,放在他的膝蓋上。
剛才向后支撐著脊背的手臂,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泄力,她仰躺著陷入床墊,天花板明亮的吊燈幾乎將她雙眼照得昏花,她感覺自己的靈魂伏在海面上,已經飄起來,似乎人也快沒了。
她想指著裴渡說兩句話,但在此刻驚詫地發現,除去大口呼吸,她居然沒有力氣了。
為什么,我不是什么都沒干嗎?
她現在終于明白小說里為什么都寫女主一動不動了,原來是紀實文學。
不知過了幾分鐘,門口傳來“砰”的一聲,她猛地從床上彈起來,發現裴渡走了。
他的定位共享沒關,安渺看到屬于裴渡的角標,開始離此處越來越遠,直到開上了高架橋。走了。
——還好不是買套去了,冒出這個念頭的安渺忽地驚醒過來,雙腳踩在地面,這才像回魂了一般,意識到自己和他剛剛都干了什么。
不是,我為什么沒推開他?
我有病吧?
……
不對。
他有病吧?
安渺在原地緩了半個小時,揭開浴袍看了一眼,立刻沒眼看地再次閉上,深呼吸幾番,她扶著墻站起來,認命地再次踏進浴室,再沖一遍澡。
這次洗完,她很謹慎地繞貓眼一周,確定沒人,這才緩緩回到床上。
她扯好被子,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下好了,怎么睡覺?
大腦無法控制,只要一閉眼,就閃回裴渡低頭埋下去的畫面,她實在沒辦法,只好睜眼到天明,第二天頂著暈眩的大腦,準備在車上補覺。
吃飯的時候她也沒精打采的,何瑤驚疑地盯著她眼下烏青:“你昨晚偷人去了?”
安渺看著她冷笑,漸漸地,何瑤從那份笑容中,品嘗到一絲苦澀的味道。
何瑤:?
安渺:“你以后能別預言了嗎,我真的承受不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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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昨晚裴渡忽然出現,誤會你想跟人發展不健康的一夜情關系,然后他生氣了,緊接著,氣氛焦灼,然這個188八塊腹肌大帥哥突然蹲下來、很有服務意識地把你口了一頓?!”
“你小點聲!”安渺在人群背后扯她袖子,前面說的還挺正常的,后面那是什么?
何瑤:“也就是說,口完之后,他沒有要求你服務他,而是徑自離去,獨自吞咽寂寞的夜?”
安渺:?
她感覺頭更痛了:“我求你了,這是重點嗎?”
“這怎么不是重點!這才是重點!”何瑤忍不住激動了些,察覺到前面的人看過來,立刻小聲道,“這種活動現在還有嗎?”
“……”
“……???”
何瑤已經陷入自己的美夢中飄然欲仙了:“如果有一個188八塊腹肌大帥哥能在與我爭執的時候突然狠狠地將我口住,我不敢想我會成為一個多么開朗的小女孩?!?/p>
安渺:“………………”
安渺嗯嗯兩聲:“你開朗吧,不用管我死活的。”
何瑤扶著她往前走,不過五分鐘,又忍不住湊到她耳邊。
“接。”
“………………”
別接了?。?!
好在,睡了一覺后,何瑤終于恢復了正常。
去嘉年華的路上,安渺忍不住在身前比劃著,甚至能感覺到血再一次涌上大腦:“我只是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何瑤看著她,誠懇地說:“愛?!?/p>
安渺過了五秒才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何瑤:“你不懂男人。”
安渺:“你不懂裴渡?!?/p>
初中正是大家對兩性關系的好奇加探索階段,后排的男生每天都聊些下三路的話題,有時裴渡會坐在她周圍自習,每逢這種話題,別的男生都在拼命求分享資源,只有他在做自己的事兒,人家問他最喜歡誰的,他說喜歡卷子。
她那時候就覺得他不正常了。
再到高中,她有天借用他的手機搜題目,他的瀏覽器記錄比她的還要干凈,網盤里的壓縮包全是名師公開課,她真的是被震撼得不輕,忍不住偷偷問他:“那你平時都怎么解決生理需求???”——也不知道她那時候是怎么想的,這種話都敢問出口,可能實在好奇,加之對這方面的所有了解都來自于小說,小說里男主一般都是一夜七次的,好像每個男主都有性.癮,一天不做渾身難受……扯遠了。
總之。
那時候的裴渡盯著她看了兩秒,拿起一邊的冰可樂貼在她額頭上,無言道:“你做題做暈了就去洗把臉。”
反正也沒回答。
可能是不太需要的意思。
雖然到現在,她還是很好奇,裴渡到血氣方剛的20歲了,當寢室里都在分享小電影的時候,他應該多少也會加入吧?
總不能腦補吧?那腦補也該有個人物吧?
何瑤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你想啊,他高中不喜歡這些,有可能是那時候沒開竅呢?然后集中到大學,突然火力全開!”
安渺:?
“代入一下,如果是我,被學業壓抑了六年的杏欲忽然井噴,出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個腰細胸大的大美女,無異于剛出新手村就遇到頂級魅魔,”何瑤理所當然道,“忍不住大吃一口也是人之常情?!?/p>
……大吃一口是用在這種地方的嗎?
安渺覺得自己的腦子被何瑤的詞匯庫蹂./躪了。
何瑤:“怎么樣,這么一想是不是合理多了?”
安渺:“我覺得很震撼?!?/p>
何瑤眼睛一亮:“我的邏輯嗎?”
“你的用詞?!?/p>
“……”
去嘉年華的路上要穿過一條走廊,她正走到臺階處,發現有個人,嚇了她一跳。
仔細一看,是靠墻而立的裴渡。
——快逃。這是她的第一念頭。但正要轉身時,忽然反應過來,她又沒做虧心事,干嘛要跑?她決定硬氣一點。
她停住腳步,跟何瑤說:“你先過去?!?/p>
何瑤離開后,裴渡也從樓梯上下來,走到與她平視的位置。
安渺問:“你在等誰?”
“你?!?/p>
這么說來……是要解釋那天晚上的事了?
安渺清清嗓子,仰頭道:“說吧?!?/p>
裴渡看了她一會兒,像是有些迷惑。
“說什么?”
怎么,你大半夜跑過來把我口一頓然后一言不發就跑了,不要解釋的嗎?
但這話又不能直說,她只能迂回道:“你后來跑出去干什么?一聲招呼都不打?!?/p>
裴渡略作思忖,繼而開口,意外道:“你想我留下來睡?”
安渺:?
我請問我是這個意思嗎?
算了,跟他好難溝通,安渺一步到位,提出訴求,雙手掐腰:“那你道歉?!?/p>
……
他眼皮動了動,安渺趕在他開口之前抬起手:“你要是敢問為什么我就劈死你?!?/p>
好像有人來了,安渺將他拉進一邊的空教室,剛堵好門,就聽見他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裴渡:“爽的是你,我也要道歉?”
沒想到會聽到這種話,還是從身后傳來,不知道他離得是近是遠,她感覺自己耳垂瞬間開始發熱,就像被人貼在耳邊吹氣,后背也開始發麻發燙:“誰、誰說我爽了?”
她轉過去,竭力克制著自己想要口吃的沖動,飛快道:“你水平也就那樣吧,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裴渡:“…………”
按理來說,聽到這樣的話,任何一個男的都會惱羞成怒才對。
但他居然沒有,只是高深莫測地看著她,似乎還想說點兒什么——安渺直覺不是什么好話,一把捂住他的嘴。
“反正你道歉!”
離得很近,裴渡能看清她因慌張而扇動的睫毛,還有通紅的耳朵和脖頸。
她太白了,任何一點反應都能看得很清楚,包括前天晚上。
安渺等了半天,但他不再說話了。
她興致缺缺放下手,就知道這個狗東西倔得很,他覺得自己沒錯,是不會道歉的。
午休的鈴聲打響,這間教室一會兒可能還有人來,安渺不爽地扯了扯書包背帶,道:“馬上開攤了,我得去打印。”
走出兩步,她又回頭,高貴道:“道歉發我手機上?!?/p>
“……”
為了方便打印,她今天把筆記本電腦帶來了,安渺一邊打開電腦,一邊盯著手機,果然,沒過一會兒,裴渡的消息過來了。
但不是道歉,是說教授讓他定的西瓜汁到了,就在補給中心,讓她記得拿。
她沒搭理,也沒跟何瑤說,但何瑤應該是從哪兒看到消息了,很快提了幾杯過來,后面裴渡又發了幾條,但都不是她想看的,她懶得搭理,直接把手機反扣了。
沒一會兒,入口處傳來騷亂,她看到幾個扛著機器的人下了車,意識到,可能是電視臺來采訪了。
他們先是拿著攝像機和無人機拍了全場,又隨機采訪了一些學生,大概過了一個半小時,魏教授出現,招呼社長們去會議室接受采訪。
——怎么還有我們的事兒?
不過她電腦正好沒電了,去會議室蹭蹭電也挺好,她抱起自己的電腦,由其他社團成員托著筆記本接上。
安渺到會議室坐下,找了個插座附近的位置,起先還有點悶熱,等到空調起效,整個會議室都涼快了下來,采訪的人還沒來。
反而聽到旁邊的女生在聊天。
“你都糾結十幾天了,去問一下唄,大不了被拒絕?!?/p>
她目光一挪,見她們正看著裴渡的方向,大概是想要聯系方式。
狗東西,桃花運這么好,一天到晚被這么多漂亮姑娘看上。
“我問了,他倒沒我想的那么不尊重人,只是很冷淡,然后我問他,能不能給個微信。”
“然后呢?”
“他說他結婚了。”
安渺:“……”
他到底從哪來的這么個虛空老婆,天天幫他擋刀?
兩個女生還在小聲聊:
“怎么可能,誰大三結婚啊?他看起來也不像啊?!?/p>
“是啊,我也覺得。估摸著就是敷衍我,算了,帥哥都這么難伺候,以后我要真談了帥哥指不定給他當爹又當媽呢。”
聽到這兒,安渺很自然地抬頭去看他,結果本來在寫程序的裴渡,這會兒忽然抬眼了。
他手指仍然在鍵盤上敲著,眼神示意她看手機。
我才不看。安渺懶得理他,繼續在電腦上玩自己的單機小游戲,擺明了對他的冷處理不滿意。
門外人聲漸漸近了,應該是拍攝的人終于要來了,每次活動都這樣,特別耽誤時間,正題十分鐘,等待半小時。
她默默吐槽,一眨眼的功夫,桌面上跳出一個黑色彈窗,還在發光。
她還以為中毒了,正是一驚,又看到上面寫了三個大字,端端正正的態度:
道歉函。
她用余光掃了裴渡一眼,意識到這是他發來的。
這還差不多。
她跟裴渡的戰役就是這樣,有時候他贏,有時候她贏,總之贏了就是很爽的,她將手抬起,遮住嘴角上揚的笑容。
她不設防地點開,道歉函三個字緩緩撤去,露出正文,八個端端正正的宋體字——
【抱歉。昨晚不該口你?!?/p>
安渺全身一震,猛地將電腦蓋合上。
記者在此刻進入會議室,她頭腦發昏,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