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終于放晴。
姜漁一大早起來,就收到殿下送的新鮮活魚。
“殿下想吃魚了?”
“不,殿下說這條送您。”
“這魚有什么特別的嗎?”
“我也看不出來。”初一撓撓臉,“可能是下毒了?”
姜漁:“……”
那真是謝謝他了。
無論如何,姜漁吃完沒被毒死,也沒嘗出這魚有何特別之處。
就當是殿下報答她昨日送的那把傘吧。
吃飽喝足,姜漁獨自出了門,往東籬書肆去。
昨日走得匆忙,忘了把隨身帶的銀票給殷蘭英。殿下平日給她的賞賜實在太多了,她留著也花不完。
到了書肆門口,不知為何門是關的,她擔心是不是殷蘭英生了病,抬手敲了兩下門。
門開了。一柄匕首抵到她喉嚨處。
“……”
“別出聲,別亂動,否則她必死無疑。”一個男聲低低地說。
姜漁抬眸,殷蘭英被綁起來,坐在椅子上,旁邊守著兩個人。
她點了點頭,示意自己會聽話。
男人迅速將她拉進去,匕首依然沒撤開。
門再度關上,憑借微弱的光線,姜漁終于看清這里的全貌。
房間里共四個人,除去拿匕首威脅她、看守殷蘭英的三個,還剩下一個她無比熟悉的身影。
“陳王殿下要買書,何必這么大陣仗?”她平靜地說。
站在窗邊的男人放下折扇,緩緩笑了。
“不這么大陣仗,怎么能讓姜小姐心甘情愿和本王說說話?”
“哦,是嗎?那你想說什么?”
傅笙不答反問:“姜小姐不好奇,我如何知曉你會來這里嗎?”
姜漁隱約猜到,懶得和這人浪費口舌,沉默不言。
傅笙自顧自說道:“那日來買書,我分明見到了你,后來回去一查,果然這地契在徐知書——你那位亡母的名下。”
姜漁皺了下眉,她討厭從這個人嘴里吐出她娘親的名字。
“所以我派人嚴密監視這里,果然昨日你又來了。可惜柳月姝那礙事的也在,我只好耐心等下去。萬幸你與我心有靈犀,沒教我等待太久。”
姜漁渾身惡寒,心里把劇情痛罵了一萬遍。
誰能想到會在這碰見他,真是倒霉催的。
昏暗中,他一步步朝她走來,眉眼背光,陰翳不明。
開口時,聲線陰冷黏膩:“數月不見,你在我那皇兄身邊受盡磋磨,想必清瘦——”
他戛然而止。
姜漁:接著說下去啊!快說她瘦了!
陳王繼續道:“雖然面容未曾清瘦,想必心里憔悴不少。”
姜漁:“……”
陳王以折扇抬起她的下巴,笑吟吟道:“可是你瞧,我還是惦記你的。只要你說一句后悔了,我不日便能想辦法帶你離開,讓你再也不用見到我那皇兄。”
姜漁避開他的扇子,被身后那人以匕首警告,她依舊無所謂,只道:“你想聽,我現在就可以說。”
傅笙怔了下,很快恢復原樣,微笑道:“當然不是現在,我要你當著傅淵的面說這句話。”
姜漁思考了下:“也行。”
傅笙:“我知道你騙我。”
姜漁:“不,我說真的,一句話而已,不怎么麻煩。”
然而傅笙不愧為強取豪奪虐戀文的男主。
嘆息過后,幽幽地道:“沒想到你如此固執,看來不用點手段,你是不會聽話的。”
他抬了下折扇,姜漁身后那人便箍住她下頜,強行往她嘴里塞了粒黑色的丹丸。入口即化,她連吐出的機會都沒有。
“此毒名七日殺,唯一的解藥在我手里。七天后,我會去梁王府上,我要你當著傅淵的面告訴他,你傾慕我已久,對他實無半分情誼,甘愿隨我離開。”
姜漁出嫁前,他想了很久都不明白傅淵為何會接下賜婚。唯一的解釋,便是那人同樣貪戀姜漁的容貌。
既然這樣,他就要利用姜漁狠狠羞辱他,讓他看清現在的他究竟有多么不堪。
三年前,他搞砸了同州的賑災,被底下的人捅到長安去。太子帶人蒞臨同州,當著眾人的面斥責他,用那看廢物般的眼神輕視他,他始終不能忘卻。
傅淵喜歡什么,他就要摧毀什么,待他坐上儲君之位,別說區區姜漁,傅淵的一切他都要奪過來。
“記住,若你不從,當日便會毒發。你會腹痛如絞,半個時辰內死去。”
他說得仿佛很可怕。
但誰讓姜漁看過原著。
她聽完不僅不恐慌,甚至有點想笑。
因為原著明確寫了,所謂七日殺是假的。書里傅笙借此讓女主言聽計從,直到最后才告知她真相,并肆意嘲弄她的天真。
姜漁敷衍道:“好了知道了,我會做的。”
傅笙得意洋洋的神情一頓,凝視她許久,確信那雙眼里非但無絲毫恐懼,反而像在看傻子。
傅笙:“……”
不,大概是他理解錯了,姜漁這樣深閨里長大的小娘子,怎么可能不怕?正是怕極了,才不知道該怎么辦。
姜漁:“我已經答應你了,可以放開我們了嗎?”
她盡力顯得平和,然而傅笙莫名憤怒,厲聲道:“你以為我怕傅淵是不是?”
姜漁:“?”
傅笙拍著折扇,原地踱步來回,忽然抬頭惡狠狠直視她:“荒唐!他一介廢人,連王府都出不去,你以為我會忌憚他嗎?!”
你話好密。
姜漁:“我知道,你不怕。 ”
傅笙還要再發表什么高論,忽而門外傳來篤篤篤三聲,緊接著是寒露的聲音:“王妃,殿下要我來找你,你在這里嗎?”
傅笙望向門外,示意侍衛動手,但挾持姜漁的侍衛卻沖他搖頭,意思是:打不過。
傅笙:“……”
他只好繃著臉,表面兇神惡煞,實則一刻不敢久留地帶人跑了。
待幾人從后門離去,姜漁先解了捆住殷蘭英的繩子,讓書肆盡量看起來正常,這才轉身去給寒露開門。
寒露一見到書肆昏暗的光線,立即目光敏銳地逡巡四周,低聲問:“王妃,出了什么事嗎?”
姜漁搖搖頭,說:“你怎么知道我在這?”
寒露:“連翹告訴初一您去了書肆,殿下就讓我來這,沒說為什么。”
姜漁疑心傅淵是否知道陳王的事,但總覺得不可能,若殿下知曉她和陳王會面,不管什么原因,恐怕都只有一個“殺”字。
她讓寒露在外面等一下,回去安撫了殷蘭英幾句。
殷蘭英既憂心又愧疚:“你怎么辦?”
她來長安躲避仇家,正因此前一身功力都遭人廢掉,不然何至于令姜漁陷入險境。
姜漁附到她耳邊,悄聲說:“放心吧,那藥是假的。”
“當真?”
姜漁笑著點頭,來不及說太多,把銀票給她,轉身隨寒露走了。
回到梁王府。府上一片祥和,她心里輕快不少。
剛好陛下派了御醫來替梁王診脈,姜漁借口身體不適,讓御醫也幫她看看。
御醫說:“王妃身體康健,想來是近日有些疲勞,心神不寧,可需微臣為您開一副安神的方子?”
姜漁說不必,向他道了謝,徹底放下心來。
又問起梁王的情況,御醫說辭和陶玉成如出一轍:“梁王傷及筋骨,已無治愈的可能。”
送他走后,姜漁忽然地想:陛下叫御醫過來,究竟是為了替梁王看病,還是確認他真的沒有希望痊愈?
靜立須臾,姜漁驅散腦子里的想法,回眠風院休息。
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
馬上端午節快到了。
姜漁好幾天沒見到傅淵,這天照常和他傳起紙條——
【我們要做粽子了,殿下喜歡吃什么口味的? 】
【櫻桃蜜餞。】
【沒有這種口味。】
【隨便。】
好吧,姜漁想,反正做什么口味他都會吃。
不過比端午節更早到來的,是傅笙那個狗東西。
自從公主來探望了殿下,似乎圣上就默許他人看望梁王,不再令侍衛阻攔。
這倒給了傅笙方便。
姜漁出了眠風院撞見他,簡直晦氣得要死。
“本王來探望皇兄。”傅笙站在走廊外,緊盯著她輕笑,“莫非皇嫂不歡迎本王?”
“怎么會,陳王殿下。”姜漁彎起嘴角,冷冷地回他。
傅笙笑著嘆息。
他自然是喜愛她的。
從見到姜漁的第一面,他就知道這點。
長公主府賞花宴上,她低頭輕嗅一朵盛開的西湖柳月,眉目含笑,發現了他也不羞怯,隔著花香沖他問好。
那一霎花影搖曳,牽動人心。他欲上前攀談,她卻毫無留戀,轉身走了。
此后他一直記掛,終于在宴會后尋得機會,單獨與她見面。
他許她榮華富貴,正妻之位,不顧代價許出他所能承諾的一切。
然而她竟是低頭想了想,笑著拒絕了。
她說:“愿殿下早日遇見良人,得償所愿。”
她站在他面前,那雙眼睛仿佛在笑,可是琉璃色的眼眸很冷,他愈發覺得有趣。
很久以前,傅笙得過一只雪狐,野性難馴,抓傷了他許多次。他不厭其煩,耐心調教,拔了它的爪子,磨平它的牙齒。
后來,狐貍果真變得聽話,他卻索然無味,將它扔至野外。
不知眼前這個,能夠堅持多久呢?
傅笙遺憾地想,在長公主府的時候,就不該讓她逃脫,又放任她幾番周折嫁給他最討厭的皇兄。如果她嫁的是他,早就像那只狐貍一樣,學會聽話了。
他緩慢地走近姜漁。
……
“嗷~”
小老虎賣萌地叫了聲,咬著傅淵的衣角,要拖他前進。
傅淵神情懨懨,由它帶著向前,手里還拿著弓箭,顯然練弓的中途被叫了出來。
一人一虎走至長廊拐角,忽然他停住腳步,輕踢了小老虎一下,示意它別動。
小老虎不明所以,礙于他的威壓,收起尾巴坐好。
傅淵沒什么波動地抬眼,望向走廊盡頭的兩人。
府內玉蘭花盛放,花枝招展,恰巧遮掩住他的身影。但他本無意隱藏,甚至興味盎然地想,待會見到他,這兩人會是什么反應?
傅笙,這個廢物自不用說,估計會慌不擇路,被他一箭射殺。
至于姜漁——
她敢明目張膽在府里見傅笙,這讓他很有殺人的**,倘若她向傅笙表明忠心,那么死也無妨。
若她還有點腦子,能稍微收斂些許,他不吝于多留她段時日,讓她做完櫻桃蜜餞味的粽子再上路。
修長手指拂過花枝,他面帶微笑,小老虎卻像感知到什么,渾身炸毛,忙往旁邊挪了挪。
走廊另一邊,那兩人尚未發現他的存在。
傅笙走到姜漁面前,語氣譏誚:“別忘了,今天已經是第七天,你最好按我說的做。”
“我拒絕。”姜漁斷然回答。
開玩笑,梁王府是傅淵的地盤,毒是假的,她還真沒什么好怕的。
“留在這里,你能得到什么?一個殘廢的寵愛?”
傅笙逼近她,隱有怒火。
“最后給你一次機會,別激怒我,姜漁。只要你說一句傾慕我,我……”
“啪!”
傅笙臉朝一邊偏去,竟被她反手甩了一巴掌。
他霎時沉了臉,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陰鷙可怕,眼底彌漫恐怖血絲。
而那打了他一巴掌的人,卻隨意揉了揉手腕,語調帶笑,神態輕快。
“可惜,陳王殿下。”
不遠處玉蘭花枝搖曳,她的聲音響起,平緩而堅定。
“我所傾慕者,唯有梁王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