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漁!姜——漁——”
熟悉的女聲猶如天邊傳來,姜漁半睡半醒。
“姜漁!別睡了,快給我出來!”
“柳娘子,我們小姐真的還在睡,不然您先坐……誒,柳娘子,柳娘子!”
姜漁猛地驚醒。
糟了,賜婚的事忘記告訴柳月姝了!
“哐當!”
大門被人一腳踹開。
楓紅騎裝的女子徑自走到裝睡的姜漁面前,反手掀開了被子。
“陛下賜婚你和梁王?什么時候的事?為什么不告訴我?”
連珠炮似的發問震得姜漁耳朵生疼。
在對方虎視眈眈的目光中,她慢騰騰從床上爬起,無奈攤手:“就昨天的事,我本來打算今天告訴你的,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爹還讓我接著禁足呢。”
柳月姝半信半疑,氣消了少許,往凳子上一坐,郁悶道:“皇上欺人太甚!你根本不認識梁王,他憑什么給你賜婚?”
“其實……”姜漁吞吞吐吐,“陛下做的,也不是沒有道理。”
柳月姝:“……?”
姜漁大致給她講了前因后果,略去陳王的部分,剩下一個英雄救美后以身相許的故事。
柳月姝越聽眼睛瞪得越大,拿手指著她顫聲道:“好啊你,這種事你都不告訴我?咱們在學宮不是最好的朋友嗎?!”
未及姜漁解釋,她又忽覺不對。
“可是五年前你才幾歲?就算要報恩,你何必嫁給他?你是不是瞞了我什么?那個傳你和我哥謠言的人,我到現在也沒找到,和這件事有關嗎?”
姜漁頓了下,道:“那件事你還在查嗎?大概只是小人謠傳罷了。別擔心我了,嫁給梁王是我心甘情愿的。”
她不意外柳月姝能迅速發覺事情本質,若說這世上還剩下幾個了解她的人,那柳月姝一定是其中之一。
但就像柳月姝如此關心她的安危,她也不能將其牽扯進皇室糾葛當中。
她和柳月姝是在學宮認識的。
成武帝即位后,蕭皇后決心興辦女學,從長安開始推廣,起初不少老學究貶低抗拒。
但有蕭家以身作則,漸漸形成一種風尚,即便不認可的人,也愿意附庸風雅。姜漁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被送去學宮,繼而同柳月姝相識。
自蕭皇后崩逝,女學大多倒閉,姜漁同樣在一年前中斷了學業。但她和柳月姝的親近并未因此消減,時不時見面閑談。
柳月姝默然觀察姜漁的神色,便見她笑著說:“梁王殿下那么俊秀,你也見過的,反正我總要嫁人,嫁給他有什么不好?”
“哪里好了!”柳月姝一聽就炸,“他行事何等荒誕,以前還是太子的時候就當陛下的面毆打朝臣!宣丞相的兒子強擄民女,他就用火箭射中宣家大郎的馬車……好吧,這件事是他做得對。”
“當初再張狂,他好歹是太子,如今倒好,連出門的權利都沒有。況且他腿已殘疾,在府內終日飲酒,我爹還說過,他在圣上去看望他時服用寒石散,頭腦不清,惹得圣上勃然大怒,停了梁王府半年的爵祿!”
姜漁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她若無其事笑道:“圣旨已下,不嫁也得嫁,倘若梁王真如你所說這般荒唐,到時候還得勞煩你救我一命。”
“哼,還用你說,滿長安除了我也沒人敢救你了!”
父親安定侯有從龍之功,母親薛氏出身名門,長兄任諫議大夫受天子器重,柳月姝這話說的不假。
姜漁拉著她說了不少好話,說得柳月姝火氣徹底熄滅,這才拍著她肩膀,真誠地道:“對了,有個忙可能還得你幫我一下。”
柳月姝:“……我就知道!”
一炷香后,姜漁換上柳月姝的衣服,頭戴冪籬,走出房門。
屋外的連翹猶豫喚她:“柳……小姐?”
姜漁朝她比了個手勢,連翹瞬間會意:“柳小姐慢走。”
姜漁從后門溜走,無人阻攔,畢竟柳月姝常年不走正路,甚至干過翻墻看她的奇事。她爹礙于柳家面子,愣是假裝沒發現。
姜漁輕車熟路,來到平仁坊一家叫東籬書肆的店內。
六年前,她娘或許是感到命不久矣,花錢盤下這家店,萬一姜漁在姜家過不下去,還能有個地方落腳。
看守店鋪的老板是她娘不知從哪找的江湖人士,為了躲避仇家躲到長安,易容換名,如今叫殷蘭英。
清晨店內尚且沒人,姜漁叩了叩桌子問:“老板,最近怎么樣啊?”
正埋頭清賬的殷蘭英霎時抬頭,驚喜道:“小漁,你怎么來了?姜大人解你的禁足了?”
姜漁摘下冪籬,遞出隨身攜帶的包裹,笑著道:“我偷跑出來了。之前抄的書都在里面,是陸家那幾位公子要的。”
殷蘭英將書收好。
姜漁接著問:“這幾天有什么狀況嗎?”
殷蘭英說:“還是老樣子,客人不多,但總體穩定下來了。”說著把賬本推過去,“賬本你要現在過目嗎?”
“這次來不是為了這個。”姜漁搖搖頭,“我要成親了,蘭姨。那地方有點特殊,以后我未必能隨時過來,這有枚玉佩你先收著,需要用錢了就把它當掉。”
晶瑩剔透的玉佩被放到桌上,殷蘭英拿起來仔細端詳,凝眸道:“這么貴重的東西,小漁你從哪弄來的?”
“我……”
姜漁剛要解釋,余光掃見門口停下的馬車,探身出來之人竟頗似陳王傅笙。
她猝然一驚,用極低的音量說了句“幫我”,迅速閃身到后院門簾之內。
殷蘭英是江湖老手,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不動聲色收好了賬本和玉佩,笑著迎接來人:“貴客,您要買些什么?”
男人恍若未聞,目光逡巡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仿佛在尋找什么。
殷蘭英又問了遍,臉上帶著適時的困惑:“貴客?”
這里除了書,什么都沒有。傅笙淡淡收回視線,隨手指向書架:“就這個吧。”
殷蘭英往他指的方向走去,挑出里面最貴的那本,打包完畢:“您的東西,歡迎常來光顧。”
這次傅笙沒有多停留,干脆地轉身走了。
殷蘭英目送馬車遠去,快步走到后院,找到藏在角落的姜漁低聲說:“從后門走。”
姜漁點頭,轉身欲走,忽然又被叫住:“等等。”
回首就見殷蘭英從胸口取出藍色的布條,不大好意思地說:“這是我親手雕的,本來打算做你的生辰禮物,誰知你被禁足了。”
布條打開,里面是雕刻精細的一支木簪,簪子上桃花盛放,年幼的姜漁第一次見她,就送了她這樣一朵桃花。
“不知道你的新郎是什么樣……總之,祝你幸福,小漁。”
姜漁抿了抿唇,雙手接過,鄭重道:“謝謝你,蘭姨,我會的。”
*
梁王府。
昏暗的房間四面石墻,只有壁上兩盞燭火泛出幽幽的光。燭光拉扯房間正中央的人影,倒映在墻上如鬼魅張牙舞爪。
地面上窸窸窣窣,傳出鎖鏈拖行摩擦的聲響。
被鐵鏈束縛的男人血肉模糊,幾乎不成人形,費力抬起胳膊握住眼前的劍刃,斷斷續續重復著一句話:“饒了我……太子殿下……我錯了,我錯了……”
可是沒有用。
那持劍的人好似惡魔,聽到這話只是在他臉上劃出又一道血痕。
“李大人,你忘了,我已經不是太子。”
男人眼里只剩絕望。
他不再掙扎,緩緩閉上雙目。傅淵輕嘖了聲,頓覺索然無味,一劍捅穿他的喉嚨,哐當扔下血劍。
兩名侍衛一前一后出現,一人無聲拖走尸體,一人迅速打掃現場,端來水盆讓傅淵凈手。
那雙手實際并未沾染鮮血,傅淵將手浸入水中,晃蕩水波映出他眸底嗜血的瘋狂,他冷笑一聲打散水面,抽出手掌擦干。
名喚十五的侍衛端走水盆,回來時單膝跪在他面前,稟報道:“殿下,探子來報,不久前姜小姐并陳王先后進入一家書肆,不足一盞茶便分頭離開,陳王從書肆內帶走一個包裹。”
“哦?是嗎?”
傅淵似乎毫無興趣,他坐在昏黃燭火前,讀著一本書。十五知道,那里面寫滿了人名,都是殿下接下來要殺的家伙。
十五嚴肅地問:“殿下,賜婚是針對您的陰謀,姜小姐早與陳王暗通曲款,您真要答應這門婚事嗎?”
“答應又如何,你怕什么?”傅淵翻過一頁,悠悠地說,“我那三弟是個蠢的,她既能看上我三弟,可見也不怎么聰明。”
頓了頓,笑嘆:“真是狗咬呂洞賓,早知當日不救她了。”
十五立即道:“要屬下去做掉她嗎?”
傅淵單手撐下巴,饒有興致:“你不覺得我們在王府太無聊了嗎?”
十五:“不覺得!屬下為王爺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從來沒感到過不滿……”
傅淵:“既然你也這么覺得,就讓她來吧。我倒要看看,她能做出番什么名堂。”
十五:“……哦。”
傅淵面帶微笑,仿佛心情很好似的哼起一首曲子。十五聽得毛骨悚然,大著膽子望向傅淵手里的名簿,那修長的指尖狀似無意,恰落在“傅笙”兩個字上。
*
姜漁回到府里,被姜麟逮個正著。
小兔崽子不知怎么認出她,大聲嚷嚷:“好啊你!敢背著我們偷跑出去!信不信我馬上告訴爹?”
姜漁一腳把他踹倒。
姜麟懵了,捂著屁股坐在地上,眼睜睜看姜漁視若無睹離開現場,半天才想起來慘叫。
“你等著,我一定會告訴爹的!”
姜漁揉揉耳朵,假裝沒聽見。
她出了口惡氣,也就忘記今天差點撞見傅笙的倒霉事,回到院子和柳月姝換回各自的衣裳。
柳月姝臨走前不忘叮囑她:“你出嫁前有什么需要記得來找我,要是反悔了也來找我,我幫你!”
姜漁答應下來。
連翹去廚房準備今天的晚飯,院子里剩姜漁孤零零一人。她走到墻下的秋千架前,伸手摩挲木頭架上年久模糊的刻字。
秋千是她娘親自建的,建好那天,她開心得不得了,一筆一劃刻下這院里三個人的名字:徐知書,姜漁,連翹。
姜漁坐到秋千上,一下一下地晃起來。
*
翌日清晨,長安城傳出一則駭人的消息——
大理寺丞李鳴被發現暴斃家中,疑為江湖門派報復。
這則消息只掀起一小陣波瀾,很快就沒人再談。誰都知道李鳴主持過不少冤假錯案,被報復是遲早的事。
姜漁從下人口中聽聞此事,僅僅感慨一句就忙著轉頭應對宮里來的教習嬤嬤。
據原著描寫,淑妃派錢嬤嬤過來其實是陳王的意思。書中他和女主成親在即,嫌女主對他不冷不熱,想出這法子狠挫女主銳氣,令女主不得不求助于他。
而這次錢嬤嬤同樣來者不善,顯然接到指令要好好折磨姜漁。
所幸姜漁從小對著她爹那張臭臉,面對錢嬤嬤也不發怵,該歇歇,該摸魚摸魚,一個月下來錢嬤嬤臉色都憔悴三分。
又過不久,禮部傳出消息,圣上的意思是,一切從簡,一切從速。
于是盛春時節,姜漁匆匆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