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機會?”詹徽劫后余生的狂喜沖上頭頂。
這瘋子,竟然讓自己去告御狀?
真是找死都不知道挑個好墳頭!
“好!好!好!”
詹徽連吼三個好字,猛地轉身。
他沖著那緊閉的午門城樓,大喊。
“城上的守將何在!本官吏部尚書詹徽!今有皇長孫朱雄英,私調京營,圍困午門,意欲逼宮謀反!”
聲音順著風雪卷上城頭。
“速速去乾清宮稟報陛下!告訴陛下,逆孫造反了!一定要守住宮門,絕不可讓這亂臣賊子踏入半步!”
喊完,詹徽猛回頭,死死盯著朱雄英。
賭一把。
就賭這午門的守將,還要不要腦袋,敢不敢放這個帶著兵馬的皇長孫進宮。
城墻上的磚縫里,哪塊沒有他們文官塞進去的眼線?
大明開國二十年,兵部和內閣早就把京畿防務滲透成了篩子。
果然。
城樓上哐當一聲響。
一排火把亮起,火光亂顫。
一個穿著金甲的守將探出半個身子。
他看了一眼底下黑壓壓的一萬三千鐵騎,又看了一眼那個騎在馬上的皇長孫。
他縮回了頭。
“關窗!落鎖!”
守將的聲音在發抖:“千斤閘落下!弓弩手準備!任何人……任何人不得靠近宮門半步!”
嘎吱——轟!
巨大的絞盤轉動聲刺得人牙酸。
那扇象征著皇權威嚴的朱紅大門,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兩扇門板嚴絲合縫地撞在一起。
“聽到了嗎?殿下?”
詹徽指著那扇緊閉的大門:“門關了!宮里把你拒之門外了!陛下信了!陛下把你當成了反賊!你完了!這輩子你都別想再進這個門!”
“天理昭昭!”
“陛下圣明啊!”
剛才還縮在雪地里裝鵪鶉的官員們,這會兒全活了。
趙好德手腳并用從地上爬起來,指著朱雄英道:
“還不下馬受縛?真等著神機營的火銃把你打成篩子嗎?現在跪下,或許還能留個全尸!”
朱雄英抬頭,看著那扇緊閉的宮門,又看了看城樓上那個剛才露過頭的垛口。
“青龍。”
“在。”
“記一下。”朱雄英,“這守將叫什么,哪個衛所的,平日里跟誰喝酒,拿誰的銀子。明日天亮前,孤要看到名單。”
“是。”
青龍答應得干脆利落。
朱雄英收回目光,看向詹徽。
“接著喊。”
朱雄英從馬鞍旁取出一個牛皮酒囊,單手拔開塞子,仰頭。
烈酒入喉。
辛辣的味道沖散了風雪的寒意。
他抹了一把嘴邊的酒漬:“孤就在這等著。看看是你把這天喊破,還是孤把你們身上的這份光輝的身份給扒下來。”
……
乾清宮,暖閣。
朱元璋披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老舊龍袍,盤腿坐在榻上。
錦衣衛指揮使蔣瓛跪在地上,腦門死死貼著金磚。
他剛剛匯報完。
匯報的內容,每一個字都能讓大明朝廷抖三抖。
皇長孫殿下帶著三千暴民,血洗南城。
趙家滅門。
女眷充入教坊司。
趙得柱被活活塞進地龍里燒成了灰。
然后……大兵圍困午門,百官逼宮。
蔣瓛閉著嘴,等著雷霆降下。
他甚至已經做好被陛下當場杖斃的準備。
畢竟,這是造反啊!
這是把大明的臉面撕碎扔在地上踩啊!
哪怕是陛下之前讓自己去保護殿下,但是殿下鬧的這么大,總得有一個人背鍋!
好像現在自己這個身份不大不小剛剛好!
“你是說……”
朱元璋聲音響起。
“那小子……把人塞進爐子里了?”
蔣瓛渾身一哆嗦:“是……是。殿下說……說是帶血的煤,燒著才暖和。還說……要把趙家,從根子上斷了種。”
朱元璋沉默不語。
蔣瓛把頭埋得更低,心臟快要撞破胸腔。
陛下要發怒了!
完了,這下子九族都保不住啊!
“嘿。”
一聲笑。
蔣瓛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偷瞄一眼。
只見那個平日里陰鷙得讓人不敢直視的老皇帝,此刻卻是在笑。
“帶血的煤……暖和。”
朱元璋站起來。
“好!說得真他娘的好!”
朱元璋那雙渾濁的老眼一下子亮得嚇人。
“這幫殺才!這幫蛀蟲!咱早就想這么干了!”
“蔣瓛!你聽聽!你聽聽這話!”
朱元璋指著窗外。
“‘從今往后,這是殺人的規矩’。”
“‘誰吃人,孤就殺誰’。”
“這才是咱的種!這才是朱家的種!”
朱元璋胸膛劇烈起伏。
這些年,他太累了,太憋屈。
自己的好大兒朱標仁厚,是多么好的一個接班人。
而雄鷹更是像自己,可惜就是走的早!
而朱標死后,他只能選朱允炆。
那個孩子……乖得像只綿羊,被那幫文官忽悠得找不著北,滿嘴的“仁義道德”,滿腦子的“以德服人”。
朱元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殺了一輩子人,就是為了給子孫留個干干凈凈的江山。
可他越殺,那些文官越不怕。
因為他們知道,朱允炆不敢殺。
等老皇帝一死,這天下,還是他們文官說了算。
朱元璋絕望過。
他覺得自己就是一頭快老死的獅子,守著一群等著吃肉的豺狼,而身后護著的卻是一只只會咩咩叫的羊羔。
直到今天。
一頭比他年輕時還要狠、還要不講道理的狼王!
“陛下……”蔣瓛懵了,腦子完全轉不過彎來。
而這個時候,一個皇宮守衛重重來報。
“陛下 。。。。。不好了。”
“陛下,皇太孫,造反了。”
“他和藍玉帶著大軍,把午門給圍起來了。”
東宮,春和殿。
殿門緊閉,窗戶紙上糊著厚厚的棉簾,透不進一絲光。
屋里沒點燈,冷得像個冰窖。
自從朱允熥事情被禁足,內務府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奴才就斷了地龍的炭火。
呂氏坐在黑暗里,默不作聲。
“母妃……”
黑暗角落里,傳來朱允炆怯生生的聲音,“兒臣……兒臣怕。”
“怕什么?”呂氏聲音響起,“你是皇孫,是這大明未來的主子。除了你皇爺爺,誰敢動你?”
“可是大兄……朱雄英他……”朱允炆的聲音帶著慌亂,“他已經回來……”
“閉嘴!”
呂氏聲音尖銳,透著驚慌。
“沒出息的東西!他那是找死!他越瘋,死得越快!”
話雖這么說,呂氏的手卻在抖。
她也在怕。
那個死而復生的“鬼”,行事完全不講道理。
沒有規矩,沒有底線。
如果朱雄英真的登基……
那么她們母子兩怕是真的死無全尸!
就在這時。
吱呀——
殿后的窗戶被人極其小心地推開一條縫。
“娘娘。”
一個極其細微的聲音響起。
呂地回頭,快步走到窗邊。
那是她的暗線,一個平日里負責倒夜香的小太監,也是她的耳目之一。
“怎么樣?”呂氏扣住窗欞,“外面……出什么事了?那喊殺聲是怎么回事?”
小太監縮著脖子:“娘娘……炸了!外面出大事!”
“說人話!”
“那位……那位皇長孫殿下……”
小太監吞了口唾沫,
“他帶著五軍營的鐵騎,把午門給圍了!一萬多人啊,全是刀槍!”
呂氏愣住了。
她眨了眨眼,似乎沒聽懂。
“你說什么?圍了哪兒?”
“午門!正陽門!全圍了!”
小太監聲音都在哆嗦,
“文武百官被圈在雪地里,詹徽尚書在罵街,聽說……聽說還要逼宮!”
“呵……”
一聲怪異的笑聲從呂氏喉嚨里擠出來。
緊接著,是抑制不住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呂氏笑得彎了腰,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整個人像是個瘋子一樣在黑暗里顫抖。
“瘋了……真的瘋了……”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呂氏轉身沖到朱允炆面前。
“允炆!聽見了嗎!你聽見了嗎!”
“他圍了午門!他帶兵逼宮!”
“這是什么?這是造反!這是謀逆!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朱允炆被嚇壞了,呆呆地看著母親:“可……可是皇爺爺……”
“你皇爺爺最恨什么?最恨有人染指兵權!最恨有人威脅皇權!”
呂氏的眼睛里閃著狼一樣的光,
“不管朱雄英以前有多受寵,不管他是人是鬼。只要他帶兵圍了皇宮,他在你皇爺爺眼里,就是一個死人!”
哪怕是太子朱標活著,敢帶兵圍午門,朱元璋都會毫不猶豫地拿刀出來追著砍!
要知道,當時朱標不肯下跪那個貴妃,都被朱元璋拿著刀追著砍,更不要說帶軍隊造反!
這是底線。
這是帝王的逆鱗!
朱雄英這哪是去殺人?
這是去送死!
“快!快!”
呂氏松開朱允炆,撲回窗邊。
她從發髻上拔下一根金簪,塞進那個小太監手里。
“去!哪怕是爬狗洞,也要把消息送出去!”
“送給誰?”
“送給我爹的門生!送給那些武將!送給勛貴!送給那些平日里跟咱們有來往的所有人!”
呂氏的聲音急促而狠厲。
“告訴他們,機會來了。”
“告訴他們,朱雄英發瘋謀反,證據確鑿!”
“讓他們別裝死,別觀望!哪怕是抬著棺材,也要去午門!去哭!去喊!去撞墻!”
“要把聲勢造大!要讓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皇長孫是個弒君殺父的逆賊!”
“只要這一把火燒起來,神仙也救不了他!!”
小太監握著金簪,哆哆嗦嗦地點頭,轉身鉆進風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