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一聲悶響,那是人體重重砸在地上的聲音。
所有跪在地上的官員都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只見一個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校尉,像個破麻袋一樣被人從午門的門洞里扔出來。
緊接著,一只穿著破舊布鞋的大腳,重重地踏出來。
那是一只帶著腳鐐的腳。
鐵鏈拖在地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嘩啦”聲。
“剛才……”
“是哪個不長眼的狗東西,說咱的外甥孫是假的?”
藍玉走了出來。
他身上還穿著那件臟得辨不出顏色的囚服,頭發亂蓬蓬的像個雞窩,上面還掛著幾根詔獄里的發霉稻草。
他很瘦,顴骨高高凸起,眼窩深陷,那是長期營養不良和刑訊逼供留下的痕跡。
但他站在那兒,就像一頭剛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餓虎。
那雙眼睛,亮得嚇人,紅得嚇人。
被這雙眼睛掃過的人,只覺得脖頸后冒起一股涼氣,仿佛下一秒腦袋就要搬家。
吏部尚書詹徽跪在最前面,離藍玉不過五步遠。
他看著這個曾經權傾朝野、如今卻淪為階下囚的男人,強行壓下心頭的恐懼,梗著脖子呵斥道:
“藍玉!此乃午門重地!陛下與百官當面,你一個待罪之身的死囚,安敢如此放肆!”
“放肆?”
藍玉歪了歪腦袋,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然后拿到嘴邊吹一口氣。
“呸!”
一口濃痰,不偏不倚,正好吐在詹徽那張寫滿“正氣凜然”的老臉上。
詹徽懵了。
身后的幾千名官員也懵了。
這可是吏部尚書!
是天官!是讀書人的臉面!
藍玉居然……直接吐痰?
“你也配跟老子談規矩?”
藍玉咧開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臉上的笑容猙獰可怖,
“老子當年跟著上位在死人堆里打滾的時候,你詹徽還在哪個耗子洞里啃書呢?”
他一步跨上前,鐵鏈嘩啦作響。
詹徽嚇得本能地往后一縮,官帽都歪了。
“你……你想干什么!君前失儀!有辱斯文!這……這是要造反嗎!”詹徽尖叫著,手顫抖著指著藍玉,
“陛下!陛下!此賊瘋了!快讓人拿下他!”
奉天殿高高的丹陛上。
朱元璋背著手,冷眼看著下面這一幕。
他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那是想笑卻硬憋著的表情。
拿下?
咱要是想拿下,還能讓他出來?
“二虎。”朱元璋低聲道。
“臣在。”
“剛才風大,是不是有沙子迷了眼?”朱元璋看著天邊。
二虎心領神會,低下頭:“回陛下,風確實大,臣……什么都沒看見。”
既然皇帝“沒看見”,那周圍的錦衣衛和大漢將軍們,自然也就變成了瞎子和聾子。
午門外,成了藍玉一個人的舞臺。
藍玉根本沒搭理詹徽的叫喊。
他幾步走到詹徽面前,那股子常年不洗澡的酸臭味和血腥氣,直沖詹徽的腦門。
“你說……”
藍玉蹲下身子,那張滿是胡茬的臉幾乎貼在詹徽的鼻子上。
“咱的外舅孫,要驗血?”
詹徽被那股氣勢壓得喘不過氣來,但想到身后站著整個文官集團,想到這是他們最后的反擊機會,他咬著牙,硬著頭皮說道:
“不……不錯!皇室血脈,不容混淆!只有滴血驗親,方能堵住天下悠悠眾口!這也是為了太孫……不,為了那位殿下好!”
“為他好?”
藍玉嘿嘿一笑。
啪!
這一巴掌,沒有任何征兆。
脆!
響!
狠!
詹徽整個人被抽得原地轉了半圈,半邊臉瞬間腫得像個發面饅頭。
“啊——!!”
詹徽捂著臉,發出殺豬般的慘叫,“打人!辱沒大臣!斯文掃地!斯文掃地啊!!”
“這一巴掌,是替太子爺打的。”藍玉甩了甩手,一臉嫌棄地在詹徽的官服上擦了擦,
“太子爺當年對你們這幫酸儒多好啊,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結果呢?他兒子剛回來,你們就要拿針扎他?還要驗血?你們的心是黑的嗎?”
還沒等詹徽緩過勁來。
啪!
反手又是一巴掌。
這一下更狠,直接把詹徽頭上的烏紗帽打飛了,花白的頭發散落下來,披頭散發,狼狽至極。
“這一巴掌,是替咱那個苦命的外甥女打的。”
藍玉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像狗一樣趴在地上的詹徽,語氣森寒:
“我外甥女嫁進朱家,給朱家生兒育女。雄英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們現在懷疑雄英是假的?那就是懷疑我外甥女不守婦道?那就是懷疑常家的門風不正?”
“操你娘的!”
藍玉越說越氣,抬起腳,對著詹徽的肚子就是狠狠一腳。
“我常家滿門忠烈!開平王常遇春那是跟著皇爺打下半個江山的英雄!你們這幫只知道耍嘴皮子的廢物,也配懷疑常家的種?!”
詹徽被這一腳踹得直翻白眼,抱著肚子在地上抽搐,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
全場死寂。
所有的官員都嚇傻。
這就是武人。
這就是那個曾經橫掃漠北、不可一世的涼國公藍玉。
他不跟你引經據典,不跟你講子乎者也。
他只問你一句:你想死嗎?
“還有誰?”
藍玉轉過身,那雙充血的眼睛掃視著黑壓壓的人群。
“還有哪個不怕死的,覺得咱大外甥是假的?站出來!”
“咱今天沒帶刀,但咱這雙拳頭,捏碎幾個腦袋還是夠用的!”
沒人敢動。
齊泰跪在詹徽后面,看著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部堂大人被打成死狗,褲襠里一片濕涼,頭死死地貼在地上,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土里。
就在這時,一直站在丹陛上沒說話的朱雄英,慢慢走下來。
他穿過人群,走到藍玉面前。
一老一少,四目相對。
藍玉身上的戾氣,在看到朱雄英的那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顫抖著伸出那雙剛才還打人的手,想要去摸朱雄英的臉,伸到一半,又像是怕弄臟了朱雄英似的,縮了回去,在囚服上使勁蹭了又蹭。
“像……”
藍玉的喉嚨哽咽。
“真像……”
他盯著朱雄英的眉眼,像是透過這張臉,看到了那個早逝的姐姐,看到了那個曾經溫婉賢淑的常太子妃。
“大外甥孫……”
藍玉咧嘴一笑,笑得比哭還難看,“真的是你啊。舅姥爺還以為是做夢呢。”
朱雄英看著眼前這個雖然狼狽、卻滿眼都是關切的老人。
這就是藍玉。
歷史上那個驕狂必死,卻對太子一脈忠心耿耿的藍玉。
朱雄英伸出手,主動抓住了藍玉那雙粗糙的大手。
緊緊握住。
“舅姥爺。”
“雄英不孝,讓您受苦了。”
這一聲“舅姥爺”,叫得藍玉渾身一顫,眼淚再也止不住,順著那張滿是污垢的臉往下淌,沖刷出兩道白痕。
“不苦!不苦!”
藍玉手忙腳亂地擦著眼淚,又哭又笑,“只要你還活著,只要你回來了,舅姥爺就算被剮了,心里也是甜的!”
他轉過身,指著朱雄英,對著那群噤若寒蟬的官員吼道:
“都給老子睜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
“這眉毛!這眼睛!這鼻子!哪一點不像我外甥女?哪一點不像太子爺?”
“這要是假的,老子把這雙招子挖出來給你們當泡踩!”
“還需要驗什么血?啊?”
藍玉一把扯開自己囚服的領口,露出里面傷痕累累的胸膛,那是無數刀槍劍戟留下的勛章。
“老子身上的血,就是為了保他們老朱家流的!”
“雄英身上流著的,就是最正統的血!”
“誰再敢廢話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