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行安最怕蛇。

小時候他去后院掏鳥，卻意外掏到一窩蛇蛋，被母蛇追了大半院子，從此便留下了深刻的陰影。

這一晚上，他幾乎就沒合眼過。

剛開始，小廝確實(shí)手忙腳亂地把那條蛇趕跑了，他驚魂未定地躺下，睡夢中總能聽到若有似無的“嘶嘶”聲，陰冷黏膩。

薛行安不安地睜開眼。

借著窗外微弱的月光，駭然發(fā)現(xiàn)那條蛇竟然去而復(fù)返，正倒掛在床帳頂上，對著他嘶嘶作響。

碧綠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幽光。

“啊——！”薛行安魂都快被嚇沒了，然而那蛇見到他醒來，尾巴一甩，又迅速溜走，消失在陰影里。

他惶惶半晌，心跳如擂鼓，再也睡不著，跳起來點(diǎn)亮所有燈燭，指揮著值夜的小廝在屋子里角角落落撒了足足半斤雄黃粉，才敢重新躺下。

然而等他再次翻身，迷迷糊糊睜眼，就發(fā)現(xiàn)那條五彩斑斕，一看就有劇毒的蛇就在枕畔。

冰涼的鱗片貼在臉頰邊，信子一吐一吐，幾乎要伸到他臉上。

這對于怕蛇的人而言，無異于最恐怖的噩夢！

還沒等薛行安再次尖叫出聲，那蛇又像是玩夠了，慢悠悠地爬走了。

速度不快，仿佛在閑庭信步，故意逗他玩兒似的。

如此反復(fù)折騰了七八遍，薛行安徹底被這條蛇給整崩潰了，后半夜直接抱著被子縮在墻角，瞪著眼睛直到天亮。

早膳時分，他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精神萎靡地坐在位置上，竟比風(fēng)寒未愈的薛婉還要憔悴三分。

薛行易扶著有孕的妻子周氏坐下，淡淡瞥了他一眼，沒說什么。

轉(zhuǎn)頭問薛婉，“瞧過大夫，身子可好些了？”

薛婉小臉還白著，唇角抿起一絲柔弱的笑容，輕聲道，“多謝大哥關(guān)心，婉兒已無大礙，早上喝過藥了?！?/p>

薛行易道，“以后走路小心些，池邊少去，免得再失足掉下去?！?/p>

薛婉臉上的笑容有些僵住，低聲應(yīng)道：“……是，婉兒記住了。”

等到寧姮入座，上首的老夫人目光掃向魂不守舍的薛行安，提醒道：“行安?！?/p>

薛行安滿腦子還是那劇毒的恐怖蛇影，反應(yīng)都遲鈍了半拍，愣愣地抬頭。

“啊？”

待看到老夫人表情不愉，薛行安才一個激靈反應(yīng)過來，想起昨日祖母和大哥的教訓(xùn)，不情不愿地轉(zhuǎn)向?qū)帄?，聲音有氣無力，“阿妹，對不住……昨日是我莽撞，不分青紅皂白冤枉了你……我跟你道歉。”

寧姮語氣平平，“嗯?！?/p>

薛行安是個炮仗性子，若是以前，寧姮這輕飄飄無所謂的態(tài)度定會把他氣得跳腳，覺得她目中無人。

然而被蛇折騰了一整晚，精神恍惚，總覺得耳邊還有嘶嘶作響的幻聽，此刻他是半點(diǎn)脾氣都沒了。

甚至覺得寧姮再怎么都比蛇好，起碼不會嘶人。

只訥訥“嗯”了一聲，就低頭猛扒粥。

薛婉在一旁暗自揪緊了帕子，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掌心。

二哥竟然真的道歉了？還變得如此……窩囊！

眼見著臭小子道了歉，態(tài)度還算過得去，老夫人才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而和顏悅色地對寧姮道，“姮兒，過幾日便是佛祖誕辰，祖母打算去云敬寺齋戒幾日，靜靜心，也順便給你腹中的胎兒求個平安福，你可愿同祖母一起去？”

寧姮對求神拜佛沒興趣，但看著老夫人殷切慈愛的目光，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好。”

“裘嬤嬤，你著人去準(zhǔn)備一二，馬車要穩(wěn)當(dāng)?shù)?，寺里的廂房早些打點(diǎn)好?！崩戏蛉朔愿赖馈?/p>

“老奴省得?！濒脣邒哌B忙應(yīng)下。

老夫人又道，“那咱們明日便出發(fā)，香茹，府中一切便交由你打理了。”

平陽侯夫人柳氏閨名香茹。

柳香茹素來不敢在這個威嚴(yán)的婆母面前多言，恭順應(yīng)道，“是，母親盡可放心?！?/p>

薛婉幾乎要被酸澀淹沒，前幾年齋戒禮佛，都是她陪著祖母去的。

她柔聲開口，帶著期盼，“祖母，婉兒也想同您一起去寺里祈福。”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語氣溫和卻不容置疑，“此去舟車勞頓，你風(fēng)寒未好，又剛落水受了驚，身子正虛，還是在家好生歇息吧，祈福之事有心即可。”

“可是祖母，婉兒……”

薛婉還想說些什么，薛鴻遠(yuǎn)已經(jīng)開了口，“母親說的在理，婉兒，你身子本就弱，在家好生將養(yǎng)著才是正理?！?/p>

“再者，端王府送來的嫁衣和首飾樣子你都還未細(xì)看，婚期將近，若到時消瘦了，嫁衣穿著不合身，豈不失禮于端王府？”

看著老夫人細(xì)心叮囑裘嬤嬤路上帶寧姮喜歡的糕點(diǎn)，又親自給她夾菜，卻半點(diǎn)都顧不上自己的模樣，再聽著父親這番話，薛婉眸光徹底黯了下去。

她低垂下頭，掩去眼底的不甘與怨憤，聲音細(xì)若蚊蚋。

“……是，婉兒知道了。”

……

次日，等寧姮睡足，用過早膳，老夫人才吩咐啟程。

云敬寺乃大景三大圣寺之一，香火鼎盛。

寺內(nèi)香客絡(luò)繹不絕，梵音裊裊。

前殿是尋常百姓燒香禮佛、求簽問卦之處，人頭攢動，熱鬧卻不喧嘩。

后殿則多接待達(dá)官顯貴，環(huán)境清幽雅致，禪房錯落有致地掩映在古木翠竹之間。

接引的僧人早已候著，見到寇老夫人，雙手合十行禮。

“阿彌陀佛，老夫人，女施主?！?/p>

老夫人亦是雙手合十回禮，“有勞凡興小師父久候?！彼戎练鹎埃蛟谄褕F(tuán)上恭敬地敬了三炷香，默默為家中兒孫祈福。

禮畢后，她對凡興道，“小師父，老身還想為家中晚輩多點(diǎn)一盞長明燈，祈佑平安?！?/p>

“阿彌陀佛，老夫人慈悲，請隨小僧來?！狈才d躬身引路。

寇老夫人回頭對寧姮道，“姮兒，你先回廂房休息，或是讓阿嬋陪著在寺里隨意走走，切勿勞累。”

寧姮點(diǎn)頭，“好?！?/p>

大殿內(nèi)菩薩寶相莊嚴(yán)，金身肅穆，俯視著蕓蕓眾生，香燭的氣息彌漫在空氣中，令人心靜寧和。

哪怕寧姮平日并不信神佛，身處此地，心中也不免生出幾分肅穆之感。

她取了三炷香，點(diǎn)燃后插入香爐，微微頷首，算是全了禮數(shù)。

敬完香，她正欲離開，卻聽到旁邊幾位女子正低聲交談。

“……寺中那棵千年許愿樹最是靈驗(yàn)……”

“是啊，聽說那城西的王家女，原本嫁到夫家六年無子，被婆家各種蹉跎，來廟里掛了許愿牌后，回家竟然一胎三寶，五年時間生了八個孩子……”

“果真？”

“真真的。”

聞言，寧姮嘴角略抽了抽，生這么多孩子，也真不嫌鬧騰。

不過她本就無事可干，湊個熱鬧也不嫌多。

“阿嬋，咱們也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