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并肩而來,一個病弱清俊,一個清冷端莊,瞧著倒是格外登對。
大長公主坐在上首,語氣是罕見的溫和。
“你有孕在身,便不必跪了。”
“是。”其實寧姮本來也沒打算跪來著,聞言從善如流地微微躬身,雙手奉上茶盞。
“母親請喝茶。”
大長公主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便給了個厚實無比的紅封。
緊接著,她道:“本宮不喜歡彎彎繞繞,你既已嫁進王府,以前的那些便當作前塵往事……”
大長公主打量著寧姮,心下其實有些惋惜。
這姑娘仔細看來,通身氣度絕非小門小戶能養出來的,樣貌更是萬里挑一,配她兒子綽綽有余。
要是沒懷孩子就好了……說不準還能給懷瑾留個血脈延續香火。
但現在說這些也是無用,畢竟是她那“早亡前夫”搶了先。
大長公主按下這絲遺憾,繼續道,“今后,你和懷瑾好好的就行,你腹中的孩子生下來,無論男女,本宮都會保它一世富貴無憂……至于能有多大造化,就看它自己的本事了。”
話里的意思很明白:當成懷瑾的親生子女那般傾力培養,繼承爵位是不可能的。
但看在寧姮對兒子病情有幫助的份上,王府會保這孩子一生順遂。
這已是她能給出的最大寬容和承諾。
寧姮倒是沒想到,這傳聞中眼里不容半點沙子的大長公主,竟然如此……通情達理且實際?
你們母子倆人都還多好的嘞。
“多謝母親。”這句道謝,倒是比剛才多了幾分真心。
……
敬完茶出來,陸云玨看向寧姮,輕聲商量,“阿姮,左右今日無其他事,你能不能陪我進宮一趟?”
進宮?寧姮微微蹙眉,“必須去嗎?”
皇宮那地方,想來規矩多得要死,若非必要,寧姮根本懶得去。
“也沒有必須。”陸云玨解釋道,“只是我前幾日昏迷著,如今醒轉,表哥多半是要親自來王府問候一二的,他政務繁忙,一來一回又得耽擱。”
“左右今日無事,不如我們主動進宮,省得表哥跑一趟,也順便拜見一下太后。”
“……”寧姮實在是不太懂這兩兄弟之間這種近乎“膩歪”的相處模式。
皇帝這么閑嗎?表弟醒了他還要親自跑來探病?
但看著陸云玨溫和期待的眼神,她想了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便點了點頭。
“那行,去吧。”
……
寧姮這邊順當無比,倒是薛婉,從敬茶請安開始就在被為難。
“母親,請喝茶。”
盡管薛婉已經足夠低眉順眼,舉止得體,端王妃對她卻是不喜的,甚至可以說是厭惡。
一個接生婆子生的狐媚子,竟勾得她兒子魂不守舍,要以絕食來逼婚!
入府頭一夜便作出那等哭哭啼啼的勾欄模樣,還攛掇著她那傻兒子趕走了自己指過去管教規矩的嬤嬤。
這不明擺著沒把她這個婆母放在眼里。
是以,端王妃先入為主,對薛婉不喜到了極點。
薛婉跪著敬茶,她也沒有馬上接,而是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晾了她片刻。
倒是赫連旭看著薛婉微顫的手和蒼白的臉色,心疼壞了。
忍不住催促道,“娘,婉兒妹妹給你敬茶呢。”
端王妃險些被自己這個傻兒子氣出個好歹,這媳婦兒還沒怎么樣呢,心就偏到胳肢窩了。
哪家婆母不給新進門的兒媳婦兒立立規矩的,便是讓她伺候幾日起居都不為過,這才剛跪下,就心疼上了?
奈何她只有這么一個寶貝疙瘩,打不得罵不得。
端王妃憋著一肚子火,終究還是接過了茶盞,極其敷衍地抿了一口,神情冷淡。
旁邊的嬤嬤見狀,遞上一個早就準備好的紅封。
薛婉接過,低眉順眼地福了福身,“多謝母親。”
接著,薛婉又給端王敬茶:“父親請喝茶。”
“嗯。”端王雖對薛婉的出身不甚滿意,但終究兒子喜歡,人也娶進門了。
他接過茶喝了一口,給了個更厚實的紅封,略說了兩句“往后安分守己,相夫教子”的場面話,便起身去處理公務了。
后宅之事,只要不出大亂子,他懶得過多插手。
端王一走,端王妃臉上的笑意便淡了下去。
“旭兒,你先回去歇著吧,我同薛氏說說話,交代些府里的事務。”
赫連旭正新婚燕爾,恨不得時時刻刻黏在媳婦兒身邊,聞言有些不情愿,“娘,我也想聽聽,以后也可以幫襯著婉兒妹妹……”
端王妃故作嫌棄,“女人家后宅的事,你個大男人懂什么,快別在這里礙眼了。”
薛婉心里明白這是婆婆要單獨敲打自己了,心中雖不愉,卻也只能柔順地附和。
“婆母說得對,夫君你且先回去歇息吧,妾身聆聽母親教誨后便回。”
“好吧。”赫連旭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赫連旭一走,端王妃便放下茶盞,目光銳利地看向薛婉,聲音也冷了下來。
“薛氏,你可知道自己錯在哪兒。”
薛婉垂下頭,做出惶恐又無辜的樣子,“母親恕罪,婉兒愚鈍,不知何處有錯。”
“呵,好個不知。”端王妃冷笑一聲,也懶得跟她繞彎子,“平陽侯府二小姐,真是好大的規矩,我派過去替你打理院子的嬤嬤,竟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你,入門第一天,三言兩語就被你攛掇著給打發了回來。”
她聲音拔高,帶著壓迫感,“不知你是不滿那嬤嬤,還是不滿我這個當婆母的,沒能事事都辦到你的心坎里?”
縱然知道端王妃會發難,但沒想到會在新婚第二天便如此直接地給她難堪。
薛婉手指緊攥著帕子,“婉兒絕無此意,是夫君覺得院里伺候的下人已然夠了,嬤嬤上了年紀,難免勞累,想著嬤嬤做些輕松活計的……”
這話說出去也只能糊弄一下傻子。
端王妃在王府后院沉浮數十載,什么風浪沒見過?
她當初也并不是入府就是王妃,當年的端王行事中規中矩,在幾個昏聵的兄弟里算得上無可指摘,卻也不是個專情的,更在子嗣上有種狂熱的追求。
他曾一口氣納了六個女人,放話說后院女人誰能率先生下王府長子,便堪當王妃。
哪怕后來端王心思淡了,后院鶯鶯燕燕依舊一大堆。
可笑的是,那些女人爭破了頭,卻都沒能生出兒子。
只有她肚子爭氣,給端王府生了赫連旭這根獨苗苗,才穩穩坐上了王妃的位置。
端王妃吹了吹茶沫,涼涼道:“連個老婆子都這般‘體恤’,婉兒可真是有心了。”
她放下茶盞,慢條斯理道,“聽聞你未出閣時便是個有孝心的,再過幾日,便是王爺生母周太妃的忌辰,王府歷來重視此事。”
“你既入門,便替世子盡盡孝心,親手抄寫二十遍《地藏經》供奉于佛前吧,也算是全了你的孝道,為太妃積攢功德。”
用孝道來壓她?薛婉垂眸,斂下眼底的不忿和屈辱。
但她也知道這罰是躲不過的,只能低聲應道,“是,婉兒知道了。”
……
進宮的馬車上。
寧姮靠在阿嬋身上昏昏欲睡。
旁邊的陸云玨看著她的小腹,突然開口,“阿姮,我可以摸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