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鸛雀閣，寧姮輕輕“嘖”了一聲。

本以為那野皇帝中了毒，意識七葷八素的，鐵定認(rèn)不出她來。

結(jié)果這第一次正面撞上，他就憑個胎記起了疑心，看那樣子已經(jīng)有了六七分懷疑。

……這怕是有點(diǎn)棘手了。

“阿姮，回來了，站在門口作甚？”陸云玨溫和聲音從內(nèi)室傳來。

寧姮收斂心神。

轉(zhuǎn)過屏風(fēng)，便見陸云玨正挽著袖子，額頭上還帶著細(xì)密的汗珠，朝她招手，“快進(jìn)來，外面暑氣重?！?/p>

寧姮：“你做什么呢，滿頭大汗的。”

走進(jìn)里屋，只見地上散落著些刨花和布料，一個做工精巧的木質(zhì)搖籃已然成型。

陸云玨眉眼柔和，“再過兩月你便要臨盆，我尋了木工來，學(xué)著給孩兒做了個搖籃?！?/p>

旁邊的王管家也笑著湊趣，“王妃您請看，這搖籃里鋪的軟墊，用的是年初陛下賞的江南進(jìn)貢軟煙羅錦緞，最是柔軟透氣，如今都裁剪好，預(yù)備著給小主子用上了。”

寧姮伸手摸了摸，觸感果然細(xì)膩柔軟。

哪怕是肌膚嬌嫩的幼兒睡上去，也絕不會覺得絲毫不適。

對上陸云玨如同獻(xiàn)寶般的溫柔目光，以及王管家真心實(shí)意的笑容，寧姮喉間微哽。

懷瑾他，是真把這孩子當(dāng)作親生骨肉來看待的，為孩子準(zhǔn)備的東西，也沒有半分敷衍。

可……頭頂也真的有點(diǎn)綠得過分了。

寧姮頓了頓，下午的事還是別告訴他了，本來身子就不好，免得操心睡不安穩(wěn)。

“阿姮？”

陸云玨還在期待著她的回應(yīng)，寧姮直接勾住他的脖頸，吻了上去，“先替崽兒謝謝她爹，夫君做得很好?！?/p>

王管家笑著掩門退下了，嘻嘻嘻嘻，王爺王妃的感情是真好啊。

……

堂堂天子出來溜達(dá)一趟，提著條魚回去了。

御廚們馬不停蹄地將魚處理干凈，熬制成一鍋濃白鮮香的魚湯，小心翼翼地呈送御前。

赫連??品了半碗，才吩咐德福把人帶進(jìn)來。

進(jìn)來的是個惶恐不安的婆子。

如果寧姮在這里，絕對能認(rèn)出她就是最開始去若縣接她回府的那個婆子。

這婆子原本是侯夫人柳氏身邊得力的人，薛婉出嫁后，便跟著去了端王府，如今又跟著來行宮伺候。

“朕問你，平陽侯夫人誕女之際你可在場？那孩子身上可有特殊印記？”

那婆子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能面見圣顏，嚇得渾身發(fā)抖，以為是自己或主子犯了什么大錯。

聽聞陛下只是詢問舊事，連忙磕頭回道，“有，有的！”

“大小姐……哦，王妃她頸后確實(shí)有一塊紅色胎記，形狀很特別，像只展翅的蝴蝶?！?/p>

“夫人產(chǎn)子那日，王妃被那黑了心肝的接生婆子調(diào)換……半年前，侯爺審問了給夫人接生的其他婆子，才得知當(dāng)年真相，也正是憑著這塊蝴蝶胎記，方將王妃尋回。”

為了活命，婆子說得極為詳細(xì)。

帝王揮了揮手。

德福領(lǐng)著婆子退下，而后將一袋銀子交到她手里，“今日之事，若傳出半分，你全家人頭不保?！?/p>

婆子緊緊攥著銀袋子，“公公放心，奴婢知道分寸！”

下個被傳喚的是時九。

赫連??垂眸，“你上回說那女子經(jīng)常上山采藥，她家里是開醫(yī)館的？”

暗衛(wèi)多是頭腦簡單，四肢發(fā)達(dá)之輩，時九更是其中“翹楚”。

這都過去好幾個月了，許多細(xì)節(jié)早已模糊，“好像是……”

時九努力思索，半晌，猛地一拍腦袋，“屬下想起來了，那女子家里的確是開醫(yī)館的，叫百味……哦，叫百草堂！”

果然是她。

赫連??一股無名火起，“如此重要的事，你上次為何不說？”

時九一臉無辜地?fù)狭藫项^，“陛下，上回您也沒問啊……”

“……”赫連??冷聲道，“滾下去！”

又滾？

“是，屬下這就滾?！睍r九苦著臉，不敢多言，熟練地抱頭，蜷縮起身子，骨碌碌地朝著殿門口“滾”了出去。

殿內(nèi)只剩下帝王一人。

赫連??的心情極其復(fù)雜，震驚、荒謬、慍怒交織。

找了半年多的人，竟一直就在眼皮子底下晃悠，甚至還得了他的賜婚，堂而皇之嫁給懷瑾，成了他的弟媳！

怪不得，怪不得要想盡辦法躲著他……

是怕被逮出來，定她一個“欺君罔上”的滔天大罪吧。

赫連??唇邊笑意森冷，“好一個膽大包天的寧姮，竟敢愚弄朕，將朕玩弄于股掌之間……”

如果只是普通女子便罷了，是他中毒招惹她在先，她也是受害者。

可他分明記得，她只顧自己歡愉，惡劣地對待他，哪怕他力有不怠，她還是……肆意玩弄。

甚至還將他丟在荒郊野外，周身**……

——形同男妓！

越想心頭越怒火翻涌，帝王腦中閃過無數(shù)個念頭：他定要將寧姮大卸八塊，順便將她腹中孩子也……

孩子！

也就在這瞬間，赫連??陡然想起，那寧姮已然懷胎七月。

而且，她是在嫁給懷瑾之前便已有了身孕。

算算時間，那孩子就是在她與自己……之后懷上的，難道……

帝王心頭驚濤駭浪，猛地攥緊座椅扶手，幾乎將堅硬的紫檀木捏碎。

那寧姮雖對外宣稱腹中是“亡夫”的遺腹子，但她分明是頭一次，從山上意外到平陽侯府認(rèn)親，中間不過兩三月，她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就嫁了人，死了丈夫，還如此湊巧地懷上身孕？

如果沒有猜錯……

那孩子……十有**，是他的龍種！

赫連??猛地?fù)P聲，“德福，召太醫(yī)來！”

德福都快被這一連串的操作給弄暈了，陛下自見過王妃，回來后召了這個又問那個，究竟是怎么了？

他不敢耽擱，連忙將隨行侍奉的太醫(yī)請了來。

正是上回為赫連??診治焚情蠱毒的那位。

王太醫(yī)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行禮：“陛下萬安?！?/p>

赫連??目光銳利如鷹隼，直接拋出一個重量級問題，“朕問你，朕的身體能否再有后嗣？”

王太醫(yī)心里叫苦不迭，這問題一個答不好可是要掉腦袋的。

他斟酌著用詞，小心翼翼回道：“回陛下，那焚情藥性極為兇猛，長年累月侵蝕，已然損傷了龍體根本……即便蠱毒已解，想要孕育子嗣……可能性確實(shí)較小。但若是精心調(diào)理，假以時日，也并非全無希望……”

他沒敢把話說死。

赫連??問，“之前呢？”

“之前……”太醫(yī)冷汗涔涔，聲音更低了，“之前的話，中毒更深，精元受損更重，可能性就更是……微乎其微了……”

赫連??：“若朕說，現(xiàn)下有一女子，疑似懷了朕的骨肉，可有驗(yàn)證之法？”

王太醫(yī)眼睛瞬間瞪大了，幾乎要放出光來，“當(dāng)真？！不知是哪位貴人……”

意識到自己失言，他連忙噤聲，擦了擦額角的汗，“陛下，其實(shí)……世事無絕對，也不排除有這種可能。陛下雖身中奇毒，但或許就有那么一兩尾格外強(qiáng)健活躍的龍精得以存留。若那位貴人與陛下體質(zhì)萬分契合，機(jī)緣巧合之下，懷上龍種……也并非絕無可能！”

“陛下若疑心，可等孩子出生后，滴血驗(yàn)親，屆時自會真相大白?！?/p>

身體契合……

赫連??琢磨著這個詞，表情陡然變得有些古怪。

“行了，退下吧。”

空寂的殿內(nèi)，燭火搖曳。

帝王高坐于龍椅之上，沉默了許久，最終，他抬手撐著額頭，低低地笑開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