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眾人,包括景行帝的貼身侍衛武竟安和德福,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誰?睿親王殿下?這怎么可能!
赫連??差點被氣笑了,“你莫不是覺得,朕在跟你玩笑?”
那黑衣人剛從刑架上被解下,像一灘爛泥似的趴在地上,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他艱難伸出沾滿血污的手,死死扒住帝王冰冷的靴面,聲音嘶啞卻異常清晰,“屬下沒有撒謊……都是真的……這一切,都是王爺吩咐的……”
他喘息著,斷斷續續地供述,“我是王爺暗中培養的死士……王爺他只是想除掉您,傷到王妃純屬意外……”
眾人聽著這驚世駭俗的供詞,心中驚疑不定。
赫連??面容隱在昏暗的光線陰影里,看不清具體神色。
黑衣人見眾人表情微變,又拋出一個更加石破天驚的秘密,“其實……王爺他,根本就不是大長公主的兒子……而是先帝的私生子,論年紀,比當初的四皇子還要大上兩歲……”
他仿佛用盡了最后的力氣,語速加快。
“當初,先帝去大長公主府中飲宴,酒醉之后……臨幸了公主身邊的一個婢女,那婢女后來便懷上了龍種……”
“而那時,大長公主也恰好有孕在身……但公主的兒子剛出生就夭折了……先帝為了保全顏面,也為了給這個兒子一個尊貴的身份,便……將自己的兒子充作公主的嫡子養大……”
“大長公主的駙馬便是因為知曉了此事,無法接受……才與公主和離……”
黑衣人死死盯著赫連??,眼中充滿了扭曲的恨意與不甘。
“同樣是先帝的兒子!陛下您就能光明正大地爭儲,最終登上皇位……而王爺呢,只能當個屈居人下的臣子,甚至因為陛下,險些喪命,他心中如何能不恨!”
“這些年,王爺他……從未放下過這份仇恨!”
眾人聽得駭然,可那黑衣人說得有鼻子有眼,細節詳盡,由不得人不心生疑慮。
恰在此時,內獄入口處傳來清晰的腳步聲,伴隨著一道溫潤平和的詢問。
“表哥,刺客可曾招供?”
是陸云玨的聲音。
昏暗污濁的內獄里,陸云玨一身白衣,步履從容,依舊是不染纖塵。
然而,德福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心底寒意陡生。
若王爺不是真無辜……那他從小與陛下那般親近,兄弟情深,背地里卻一直想著如何置陛下于死地……
這該是何等深沉可怕的心機與隱忍?!
“表哥,怎么了?”陸云玨只覺得眾人看他的表情都怪怪的。
那黑衣人見到陸云玨,情緒陡然激動起來,掙扎著想要爬過去,“王爺,屬下——”
“嗤——”
可下一秒,長劍穿心而過,黑衣人未盡的話語被永遠堵了回去。
鮮血順著锃亮的劍鋒迅速滑落,滴在骯臟的地面上。
赫連??道:“都拖下去,凌遲處死。”
侍衛飛快把黑衣人和小太監拖下去。
陸云玨微微一怔,有些不解,“表哥,這人……方才好像有話要說……”
就這么殺了,會不會太草率了?線索豈不是斷了?
赫連??語氣平淡,“說的不過是些攀誣構陷的廢話,朕已經審出幕后之人。”
陸云玨追問:“是誰?”
所有人都噤聲不敢言語,氣氛壓抑得可怕。
赫連??抬手拍了拍陸云玨的肩膀,力道不輕不重,“出去說。”
……
今夜發生了太多事,行刺、中毒、審問。
整個行宮都籠罩在一片不安與肅殺之中,無人能安枕。
然而,天上的那彎弦月卻不受凡塵紛擾,依舊清輝灑落,極其皎潔,靜靜俯瞰著人間。
兄弟二人走出內獄。
望著月光下的影子,赫連??忽然問,“……懷瑾,這些年,你有沒有怨過朕?”
陸云玨微怔。
“表哥,不是在審刺客嗎?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了?”
見赫連??似乎真的想要一個答案,陸云玨搖搖頭,“沒有。”
“當年真的只是意外,我怪表哥作甚?這么多年,表哥對我悉心照拂,百般維護,誰都能看得出來……”
就算是嫡親的兄弟,恐怕也不過如此了。
更何況,他的待遇,哪里是表哥那幾個同父異母的親兄弟能比的。
那真是死的死,死的死,唯一活著的那個,還是個癡兒。
“再者,現在有阿姮,我已經很滿足了……只要她無恙,我別無所求。”
赫連??喉結滾動了一下,“懷瑾,其實……”
他想說,其實,他有些后悔當初那道賜婚的旨意了,要是早知道和他有過肌膚之親的女子是寧姮,他或許……不會將她指給懷瑾。
還有,她腹中的孩子,是他的骨肉。
將來若有一日真相大白,他不知道懷瑾會如何想。
似乎所有的“好”都落在了自己頭上,連孩子也是他的,留給懷瑾的,仿佛只有那具被鴆毒摧殘后,孱弱不堪的身體……
萬千思緒堵在胸口,赫連??閉了閉眼,“刺客之事朕自有主張,你身子不好,還是好生靜養著,少勞神。”
“一切有表哥……回去吧。”
陸云玨雖覺得表哥今夜有些反常,話語間似有未盡之意,但還是溫和地應下了,“好。”
“時候不早,表哥也早點歇息吧。”
剛欲走,陸云玨突然想起了什么,“對了表哥,那崔熙月行事冒失,御前無狀,故意引我至刺客埋伏之地,其中恐有端倪……請表哥務必讓獄卒好好審問一番。”
崔熙月對寧姮的刁難,甚至是羞辱,陸云玨并非沒有眼睛看見。
他也不是說真的那么大方包容,以德報怨,任由旁人欺辱到他妻子臉上去還無動于衷。
在壽宴上出言解圍,并不是為崔熙月,而是不想牽連到阿姮身上。
三十大板打下去,人必死無疑,而那崔家的崔二才死沒多久,若此番崔熙月再因阿姮而死……一死死兩個,崔詡好歹是個朝廷重臣,御史臺的那些大臣,必定會惡言攻訐,煽動謠言。
本來他們就因阿姮是寡婦二嫁之身,多加輕蔑。
此番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實在劃不來。
幸好崔熙月自己作死,牽扯進刺客一事中,如此,再如何處置,都名正言順。
“既喜歡四處生事,便折了她的腿,舌頭不聽話,便割了舌頭……”
陸云玨說著令人膽寒的話,面上依舊是那溫潤含笑的模樣,“但臣弟以為,別讓她那么快死了……后面應當還有用處。”
“至于旁的,就看表哥處置了。”
雖然世人都以為睿親王光風霽月,是不沾鮮血的如玉君子。
但身處皇室,歷經波譎云詭,哪有真正的傻白甜呢。
赫連??頷首:“朕知道。”
陸云玨離開后,赫連??臉上的溫和全然褪去,“今夜刺客所言之事,若誰敢透露半分,朕必夷他三族!”
幾人連忙應是,“奴才/屬下絕對守口如瓶。”
……
陸云玨回去的時候,夜已深了。
寧姮早就睡著了。
寧驕守在榻邊,忍不住打了幾個哈欠,眼下的烏青清晰可見。
今夜的萬壽宴她并未出席,一是不想見某個賤男人,二是這些古代宴會規矩太多。
她一介白身,還是經商開醫館的,那些高門大族恐怕看不慣,要是別人因為她來攻擊姮兒,引來不必要的目光和非議,便不好了。
可沒想到,幾個小時而已,會發生這么多意外。
看著寧姮沉睡的容顏,寧驕幽幽嘆了口氣。
這古代要網沒網,要電沒電,半點娛樂都無,人的精力仿佛全都耗在了勾心斗角,陰謀算計上。
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連性命都可能隨時丟掉。
也不知道這輩子,她還能不能再穿回去……
這時,陸云玨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將外間的燭火吹滅了兩盞,溫聲道,“岳母,時辰不早,您回去歇息吧。阿姮這里有我守著。”
寧驕也確實困倦不堪,聞言起身拍了拍他的手臂,寬慰道,“姮兒服了藥,好好睡一覺就沒事了,你別太擔心。”
“嗯。”室內燭火朦朧,映照著陸云玨清俊卻難掩疲憊的側臉。
他在榻邊坐下,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寧姮臉上,眼底滿是自責與疼惜。
是他無用,沒有護好她。
讓阿姮在他眼皮子底下還遭了劇毒……
陸云玨將手覆在寧姮腹部,以往很活躍的孩兒,今日只是輕輕動了動,活力大減。
不知是夢到什么,寧姮唇間溢出一聲模糊的囈語,“懷瑾……”
陸云玨唇角微抿,而后傾身,小心翼翼地握住她未受傷的那只手,貼在自己臉頰邊,用極輕極柔的聲音回應,“在呢,夫君在……阿姮別怕,睡吧。”
夜色漸沉,室內燭火熄滅。
窗外,依舊有道高大身影,暗暗看著,佇立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