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福見到他們回來,如同見到了救星,連忙上前,“陛下,王妃,您們可算回來了……”
“王爺剛才尋過去,許是焦急又受涼,回來后又開始咳嗽了……是奴才照顧不周,請陛下恕罪!”
寧姮心頭一緊,立刻撩開車簾鉆了進去。
自從寧姮嫁進王府,陸云玨的身體在她的調理和“沖喜”帶來的心境變化下,本已一天好過一天。
但此刻,他面色灰白,唇色淺淡,幾縷被冷汗浸濕的凌亂發絲,軟軟地沾在光潔的額頭上,看上去十分狼狽脆弱。
仿佛又回到了從前那病骨支離的狀態。
“懷瑾,我回來了,沒事了……”寧姮握住他冰涼的手。
她是真的心疼壞了。
這半年來好不容易才養出的一點好氣色,被今晚這一番驚嚇和情緒波動,似乎徹底透支了。
她和赫連??前后上了馬車,陸云玨沒有抬頭,也沒有質問方才巷子里那令人誤會的一幕,只是伸出微微發顫的手臂,輕輕將寧姮攬入懷中,瘦削的下頜埋在她溫熱的頸窩里。
“阿姮……你嚇死我了……”
寧姮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體的輕顫,心軟得一塌糊涂。
“我沒事的,你別擔心……瞧你,我如今不是好好的,你反倒把自己嚇出病來。”
陸云玨想說什么,卻又頓住,只是將她抱得更緊了些,“……我很擔心你。”
“我知道,”寧姮柔聲道,“但我真的沒事,當時那么多人呢,況且阿嬋和……陛下很快就趕到了,我不會有事的。”
是啊,阿姮身邊那么多人,還有身手不凡的表哥在。
她那樣聰慧機敏,或許……根本就不需要他這樣一個孱病之人的擔心。
陸云玨閉了閉眼,將更深沉的苦澀與自嘲壓回心底,只是沉默地抱著她,仿佛寧姮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赫連??就這樣定定看著兩人相擁。
……
這次失火只是意外,誰都沒料到煙花余燼會點燃青樓,引發一場不大不小的火災。
把現場清理干凈后,馬車在愈發深沉的夜色中,緩緩駛回行宮。
寧姮是回到鸛雀閣才發覺,這一路,陸云玨沉默得有些過分了。
兩人漸次沐浴洗漱完,寧姮坐在妝臺前,擦拭著滴水的發尾。
月份大了,動作有些不方便,她便很自然地喚道:“懷瑾,幫我一下。”
陸云玨正望著跳動的燭火發呆。
他回來就喝了湯藥,咳嗽是止住了,但眉宇間籠罩的輕愁和心事卻未曾散去。
寧姮叫了他好幾聲,他才恍然回神,應道:“……好。”
坐在床榻邊,看著他有些蒼白的臉,寧姮問:“還在想晚上的事?意外而已,我也沒出事,無妨的。”
“我知道……”陸云玨接過帕子,動作輕柔地替她擦拭著濕發。
這事從她嫁過來就是他做慣了的。
寧姮發量多,墨黑如瀑,絞干很費時間,以往夫妻倆在這靜謐的時光里,總會聊些瑣碎的日常,或是她講些鄉野趣聞,或是他說說書中典故,氣氛溫馨融洽。
但今日,陸云玨很明顯心不在焉。
寧姮偶爾挑起的話茬,他反應總是慢半拍,差點接不下去。
不過兩人之間,早過了需要刻意找話題維系氣氛的階段,即便沉默,也自有一種安寧在。
溫熱干燥的帕子吸走發間的水汽,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道,正當寧姮被伺候得昏昏欲睡之際,身后的陸云玨突然開口,聲音很輕。
“阿姮,你覺得表哥……怎么樣?”
寧姮眼皮已經在打架了,腦子也不太清醒,聞言隨口應道,“還行啊……文韜武略,雷厲風行,也勤政愛民,是個……好皇帝吧。”
寧姮背對著陸云玨,看不到在她話音落下時,他臉上驟然失去的血色,以及瞬間黯淡下去的眼眸。
陸云玨臉上沒什么激烈的表情,但看起來……很難過,也很無力。
寧姮好久沒得到回應,只感覺發間的動作停了,忍不住困惑地回過頭。
“懷瑾,怎么了?”
燭光下,陸云玨的眼睫低垂著,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陰影。
他沉默了片刻,還是沒忍住,將盤桓在心頭一整晚的苦澀問出了口,聲音低啞,“阿姮,我是不是很沒用……”
“你出了事,我都不能第一時間保護你……反而不爭氣地發了病,讓你擔心……”
寧姮的瞌睡瞬間清醒了大半。
怪不得他一晚上都悶悶不樂,原來他還是在意自己病弱無法保護她這件事。
她轉過身,伸手捧住他微涼的臉頰,“說什么胡話呢,表哥是皇帝,掌天下權柄,自然要求樣樣出眾,殺伐果斷……可你也不差啊。”
她的指腹輕輕摩挲著陸云玨的臉頰,“身體孱弱并非你的過錯,你只是被病痛拖累了,何必妄自菲薄?”
“可我……”陸云玨抿了抿失去血色的唇,還想說什么。
寧姮湊近過去,用一個輕柔的吻堵住了他未盡的話語,一觸即分,帶著安撫的意味。
“有我喜歡你,心疼你,還不夠嗎?”
她微微挑眉,“表哥再厲害,也只是個孤家寡人,高處不勝寒,哪有我們這般自在?”
“阿姮。”陸云玨被她親得耳根微紅,心中酸澀與暖意交織,猶豫再三,還是鼓起勇氣,帶著幾分忐忑和不容于世的私心,低聲問道,“如果我說……不想讓你再見表哥,你會應我嗎?”
寧姮動作微頓。
她不動聲色地看了陸云玨一眼,難道,懷瑾是知道什么了?
好像又不太像……
她撓了撓陸云玨的下巴,像是在安撫受傷的大貓,“怎么突然說起這個,是我見不得人,還是懷孕丑了拿不出手?”
“當然不是。”陸云玨借著玩笑說出自己的真心話。
“是怕你見到表哥的好,以后……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巷子里那一幕深深刻在了陸云玨心底,任他再如何催眠自己,也不能將那完全歸咎于意外。
他知道自己這樣不對,太過自私狹隘。
阿姮那么好,聰慧、機敏、鮮活,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誰會不喜歡她呢?
表哥未經男女情愛,若是對阿姮動心,似乎也情有可原。
可是……他本就時日無多,如同風中殘燭。
他不甘心在這有限的生命里,妻子的目光和心神還要被分成好幾份,哪怕其中一份是屬于他自幼敬重依賴的表哥。
再等等吧……
等他死了,看不到了,也就不能再貪心,不會再嫉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