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鎮(zhèn)東頭的打鐵鋪子,天還沒亮透就傳出了叮叮當當?shù)穆曧憽?/p>
孟西白赤著上身,掄著一柄比他胳膊還粗的鐵錘,狠狠砸在通紅的鐵塊上。
鏗鏗...噔...
火星四濺,有幾顆落在他汗?jié)竦男靥派希瑺C出細微的“滋滋”聲,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呯!
又是一錘砸下。
“西白,歇會兒,喝口水。”老鐵頭端著個破邊的陶碗走過來,里面是渾濁的涼茶。
孟西白沒接,只盯著砧板上漸漸成形的鐵條,那是鎮(zhèn)上周屠戶訂的殺豬刀胚子,還差最后幾錘的力道。
“馬上好。”
聲音有些啞,帶著十六歲少年不該有的沉悶。
哐!
最后一錘落下,刀胚入水,“刺啦”一聲白汽蒸騰。
孟西白這才直起腰,接過碗一飲而盡。
清水順著嘴角流下,混著汗,淌過他身上那些新舊交錯的傷疤。
有些是打鐵燙的,有些不是。
老鐵頭看著他,渾濁的老眼里有些復雜的東西。
“今天...是青嵐劍宗來鎮(zhèn)上遴選弟子的日子。”他頓了頓。
“雖說你爹娘去得早,但你這身力氣,還有那...”老鐵頭壓低了聲音。
“那古怪的發(fā)熱勁兒,說不定能被仙人看中,凝煉出劍罡,從此就不一樣了。”
孟西白擦汗的手停了一下。
劍罡這兩個字在青石鎮(zhèn),乃至整個大魏國,都重若千鈞。
凝煉出劍罡,便是踏上了修行路,不再是凡人。
金罡鋒銳,木罡綿長,水罡靈動,火罡暴烈,土罡厚重...這是鎮(zhèn)上茶館說書先生翻來覆去講的東西。
鎮(zhèn)上三十年里也只出了兩個有資質凝煉出尋常五行劍罡的人,如今一個在縣衙當差,一個據(jù)說在某個小宗門里當外門弟子,都已是鎮(zhèn)上需要仰視的人物。
而自己呢?
孟西白放下汗巾,走到打鐵鋪角落,從一堆廢鐵料底下,摸出了一柄劍。
說是劍,其實更像是一塊扭曲的暗紅色金屬殘片,長約兩尺,無鋒無鐔,造型丑陋。
只在手握處有些許仿佛天然生成的紋路,觸手溫潤,甚至有些發(fā)燙。
這玩意兒是他三個月前在山里撿柴時,在一處被雷劈焦的老樹根底下挖出來的。
自那以后,身體里便多了一股滾燙的氣流。
每當孟西白情緒激動或用力過度時,便會自行流轉,讓他雙眼微微發(fā)紅,皮膚燙得嚇人。
老鐵頭見過一次孟西白打鐵時突然“發(fā)病”,徒手把一塊冷鐵捏出了指印,嚇得老人差點去請鎮(zhèn)上的大夫。
后來孟西白翻遍了爹娘留下的幾本破爛書冊,在一本蟲蛀大半的殘卷里,看到一段模糊的描述。
“赤氣貫體,灼脈焚心,觸物而燃,非常罡也,古籍謂之“赤魔”,兇戾不詳,見者當避。”
赤魔劍罡。
不是什么五行劍罡,更不是地罡天罡,而是一種被標注為“兇戾不詳”的的東西。
“我不去。”
孟西白把殘劍插回腰間用破布條草草纏成的劍鞘。
“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可萬一...”
“沒有萬一。”孟西白打斷他,聲音很平靜。
“老鐵頭,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我的路,大概不在這青嵐劍宗的遴選臺上。”
孟西白拎起那捆打好的農(nóng)具,走出鐵鋪。
門外,小鎮(zhèn)已經(jīng)醒了。
不少人朝著鎮(zhèn)中心廣場的方向涌去,臉上帶著興奮和希冀。
父母們拉著年紀與孟西白相仿的少年少女,不停叮囑,整理衣衫。
那是改變命運的機會,誰都想抓住。
孟西白背著農(nóng)具,逆著人流,走向鎮(zhèn)西的周屠戶家。
他能感覺到,腰間那殘劍似乎在微微發(fā)燙,與他體內那股蟄伏的灼熱氣流隱隱呼應。
交割了農(nóng)具,拿了十幾個銅板,孟西白本想直接回鐵鋪,腳步卻在路過鎮(zhèn)中心廣場時,不由自主地慢了下來。
廣場上臨時搭起了一座木臺,臺上站著三個身穿青色長袍,背負長劍的人,兩男一女,衣袂飄飄,氣質與周圍灰撲撲的鎮(zhèn)民截然不同。
尤其是中間那位女子,看上去二十出頭,面容清冷,目光掃過臺下眾人時,帶著一種天然的審視與疏離。
她腰間懸著一柄劍,劍鞘呈淡藍色,隱約有氤氳水汽環(huán)繞,那是凝煉了水行劍罡的標志,而且修為不淺。
青嵐劍宗的外門執(zhí)事,柳清漪。
臺下已經(jīng)排起了長隊。
鎮(zhèn)上的少年們一個個上臺,將手按在一塊半人高的青色試劍石上。
大多數(shù)人按上去,石頭毫無反應。
偶爾有一兩個能讓石頭微微泛起淡淡光澤,便會引來一陣羨慕的低呼,那三個青嵐劍宗弟子的臉色也會稍緩,低聲詢問幾句,記錄下來。
孟西白靠在廣場邊緣一棵老槐樹下,默默看著。
體內那股熱流又開始不安分地游走,腰間的殘劍燙得更明顯了。
他握緊了拳頭,指甲掐進掌心,用疼痛讓自己保持清醒。
“下一個,趙虎!”
只見一個膀大腰圓的壯實少年跳上臺,是鎮(zhèn)上趙武師的兒子,從小練拳腳,一身疙瘩肉。
他信心滿滿地將蒲扇大的手按在試劍石上。
石頭先是毫無反應,就在趙虎臉色開始發(fā)白時,石頭中心忽然亮起了一抹極其微弱的褐色光芒,閃了一下,就熄滅了。
臺下響起稀稀拉拉的嘆息。
趙虎滿臉不甘,還想再試,旁邊一個青年男弟子已經(jīng)冷淡開口:“資質微末,幾近于無,下一個。”
趙虎悻悻下臺,差點哭出來。
孟西白看著,心里說不出什么滋味。
趙虎那點微光,大概連最低級的“罡氣感應”都算不上。
可即便如此,他也曾擁有過一瞬間的希望。
而自己呢?體內這東西,連上臺測試的資格都沒有。
孟西白毫不懷疑,一旦他催動那股熱流接觸試劍石,引發(fā)的絕不會是五行光芒,而是某種更麻煩的異象。
“看來,青石鎮(zhèn)今年,又是沒什么驚喜了。”臺上,另一個略顯年輕的男弟子對柳清漪低聲道,語氣有些懶散。
柳清漪神色不變,目光卻掃過臺下:“例行公事罷了,這等邊陲小鎮(zhèn),靈氣稀薄,能出一兩個可堪造就的苗子已是難得,抓緊時間,日落前我們還要趕回宗門。”
測試繼續(xù),又過了十幾個,全是毫無反應。
臺下人群的興奮勁兒漸漸散了,不少人開始搖頭離開。
三個青嵐弟子臉上也露出了明顯的不耐煩。
就在柳清漪準備宣布結束時,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仙...仙人,我,我能試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