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唯有山脈深處不時亮起的雷光,映照出司塵臉上變幻不定的神色。
濁清風的目光在司塵那棱角漸顯的側臉和那頭灼目的赤發上停留片刻,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與回憶之色。這少年的眉宇神情,尤其是那骨子里透出的某種執拗,竟與記憶中那位司家家長司浩有著幾分說不清的神似。他沉吟一瞬,緩聲開口:
“小友,觀你形貌氣度……可是出身圣源司家?”
這看似平常的一問,卻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間在司塵心底蕩開層層冰冷的漣漪。他身體幾不可查地微微一僵。那些被深埋的記憶——下人鄙夷的目光、族兄肆意的嘲弄、母親病榻前枯瘦的手,以及那個永遠高踞座上、連一個眼神都吝于給予他的、名為父親的男人——如同冰錐,刺得他心臟驟然緊縮。
他沉默了足足三息,才用一種近乎剝離了所有情緒的、干澀的聲音回答:“是。晚輩……司塵。”
這細微的停頓與那死水般的平靜,落在濁清風與柳擎天這等人物眼中,已然訴說了太多。尤其是那聲“司塵”,而非“司家司塵”,其中的疏離與隱痛,不言自明。
濁清風不再深究,目光中多了幾分了然與溫和,他將話題引回正道:“司家……確是人才輩出。不過,孩子,你可知你體內的隱患,亦是萬載難逢的機緣?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這等天地奇物擇主,非大毅力、大機緣者不可承受。”
他凝視著司塵的眼睛,那目光仿佛能照進靈魂深處:“老夫一生浸淫丹道,閱人無數,似你這般境遇與心性者,卻是首見。我欲收你為徒,非全然出于故人之誼,更是見你心性堅韌,于絕境中不曾自棄,或能承我衣缽,在這丹道上,走出一條前所未有的路來。”
他語氣微頓,帶著一絲正式的意味補充道:“按法則殿為天下修士所立之規,凡入殿籍者,于殿內只可拜一位修士為師,傳承一道,以免門墻紛亂。老夫忝為丹塔之主,亦在法則殿規序之內。你……可愿入我門下,為我濁清風之親傳弟子?”
這番話,如暖流沖開冰層。不是因為“丹塔塔主”的身份,而是那份對他“心性”與“潛力”的認可。司塵渴望的不是憐憫,是能讓他挺直脊梁的“價值”。
他眼眶微熱,正欲開口。
“慢著!”
一旁的柳擎天突然出聲,他抱著臂,上下打量著司塵,眼神銳利如劍:“老濁說的在理,法則殿的規矩也是如此。不過小子,你體內那玩意霸道絕倫,鋒芒內蘊,光是煉丹,怕是磨不平它的棱角。我觀你骨子里有股不肯低頭的狠勁,倒是塊練劍的好材料。怎么樣,要不要考慮跟我學劍?丹塔的師不能拜,我劍樓可沒那么多拘束,叫我一聲‘劍叔’,老子傾囊相授!”
兩位站在大陸巔峰的強者,竟在此刻同時向他拋出了橄欖枝!一個給予名正言順的親傳地位,一個許諾毫無保留的傾心教導。
司塵怔在原地,心臟狂跳,血液奔流的聲音在耳中轟鳴。這突如其來的重視,與他十五年來經歷的世態炎涼形成了荒誕而劇烈的對比。他看著濁清風溫潤而期待的目光,又看向柳擎天那雖直接卻充滿賞識的眼神,一股酸澀直沖鼻尖。
他后退一步,撩起衣袍,對著濁清風,毫不猶豫地雙膝跪下,額頭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山巖上。
“砰!” 一聲悶響,帶著無比的鄭重。
“師尊在上,受弟子司塵三拜!”他聲音哽咽,卻努力保持著清晰,依足古禮,三次叩首。
行禮完畢,他轉向柳擎天,同樣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聲音帶著無比的真誠:“柳前輩厚愛,司塵感激不盡!師尊乃法則殿內之師,傳我丹道。前輩愿授我劍道,此恩同再造,若前輩不棄,司塵愿執子侄之禮,尊您一聲——劍叔!自此,師與叔,皆為司塵至親長輩!”
這不是權衡利弊,這是一個孤獨了太久的少年,在抓住黑暗中照進來的光時,最本能、最熾熱的情感迸發。
濁清風動容,快步上前,親手將他扶起:“好孩子,快起來!自此,你便是我濁清風的弟子。”當他觸碰到司塵微微顫抖的臂膀時,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具年輕身體里壓抑了太久的情感洪流。
柳擎天先是一愣,隨即暢快地大笑起來,笑聲豪邁,在山谷中回蕩:“哈哈哈!好!好小子!有分寸,懂情義!這個‘劍叔’老子認了!以后誰敢欺負你,報你劍叔我的名號!”
柳擎天先是一愣,隨即暢快地大笑起來,笑聲豪邁,在山谷中回蕩:“哈哈哈!好!好小子!有分寸,懂情義!這個‘劍叔’老子認了!”
他大手一翻,一枚樣式古樸的儲物戒指出現在掌心,爽快地塞到司塵手里:“拿著!劍叔的見面禮!里面是些零碎玩意兒,跑路保命的時候或許能用上。” 他話鋒一轉,神色少見的鄭重了幾分,“不過,那些都是外物。真正的劍修,靠的是手中之劍,心中之志。”
言罷,他并指如劍,凌空一劃。只聽“錚”的一聲清越劍鳴,一道赤色流光自他袖中飛出,懸浮于司塵面前。
劍長三尺三寸,劍身狹直,色如暗紅血玉,又似凝固的晚霞。劍格處銘刻著玄奧的云紋,劍刃并非鋒寒刺骨,反而內斂著一股溫潤之意,但仔細感應,便能察覺到那溫潤之下,潛藏著如地脈巖漿般浩瀚磅礴的熾熱力量。
“此劍,名喚‘赤霄’。”柳擎天看著那柄劍,眼中閃過一絲追憶,“它隨我征戰多年,飲過強者血,斬過邪魔魂。后來我得了更好的,便將它封存。今日,便贈予你了。”
司塵怔怔地看著眼前的赤霄劍,他能感受到劍身內傳來的那股親切的、與他體內隱隱躁動的火源之力同出一脈的共鳴。
“劍叔,這太珍貴了……”司塵下意識地推辭。他雖不知此劍具體品階,但出自劍皇之手,且曾被其隨身使用的佩劍,豈是凡物?
“讓你拿著就拿著!”柳擎天虎目一瞪,語氣不容置疑,“劍是死的,人是活的。再好的劍,蒙塵匣中也是廢鐵。此劍性屬熾陽,正合你體質。望你善用此劍,莫墮了它昔日鋒芒,也莫負了你自身的潛力!”
濁清風在一旁微微頷首,對老友的舉動表示贊許。贈此舊劍,意義遠勝于隨意給一件更強的陌生皇器,其中蘊含的期許與傳承意味,不言而喻。
司塵不再猶豫,深吸一口氣,伸出雙手,穩穩地握住了赤霄劍的劍柄。
在他握實的剎那,劍身微震,發出一聲愉悅的輕吟,那股溫潤的熾熱之力順著手臂緩緩流入他體內,與他丹田氣海深處那縷微弱的源火氣息悄然交融,竟讓他生出一種血脈相連的契合感。
“多謝劍叔贈劍!”司塵持劍,再次鄭重行禮。這一次,他感覺手中的不僅僅是一柄劍,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與期望。
濁清風也欣慰一笑,溫聲道:“既然你劍叔贈你護道之劍,為師便贈你保命之機。”他取出玉瓶,“此丹名為‘回天’,留一線生機。望你永無用上它之日。”
司塵緊緊握著赤霄劍與回天丹,心中暖流涌動。至此,他前路雖險,卻已手握利劍,身懷后盾。老濁,你倒是舍得!”柳擎天挑眉,顯然知道這丹藥的珍貴,卻也沒再多言。
司塵緊緊握著尚帶余溫的戒指和玉瓶,只覺得重若千鈞。這不僅僅是寶物,更是兩份沉甸甸的、他渴望了十五年的……親情與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