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刑偵支隊的大樓,午夜時分,燈火通明。
走廊里,警員們腳步匆匆,空氣里飄著一股濃烈的煙味和速溶咖啡的味道。
“報告!”
“不是人……是……是人體器官!”
年輕警員那一聲變了調的嘶吼,通過對講機傳到指揮中心,也傳到了市局每一位高層的耳朵里。
案件的性質瞬間改變。
一起普通的抓捕行動,升級為震動整個杭城的特大刑事案件。
市局大樓的會議室里,煙霧繚繞。
分管刑偵的副局長一根接一根地抽煙,面前的煙灰缸已經堆滿。
“唯一的活口,那個女人,必須撬開她的嘴!”
“天亮之前,我要知道貨源是哪的,要去哪,背后還有誰!”
命令被砸在了專案組負責人張隊的辦公桌上。
審訊室的燈光慘白。
琳娜坐在審訊椅上,手腕和腳踝都被固定住。
她臉上的血污已經被擦干凈,換上了一身灰色的囚服,除了臉色有些蒼白,看不出任何狼狽。
她甚至還對著單向玻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
門開了。
專案組負責人張隊長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份文件夾,他把文件夾重重地摔在琳娜面前的桌子上。
“琳娜,三十四歲,籍貫不明,有境外活動記錄。”
張隊的聲音很沉,他拉開椅子坐下。
“五年前,涉嫌參與東南亞跨國人口販賣案,被國際刑警組織通緝?!?/p>
“三年前,在金三角地區出現,與當地武裝販毒集團有染?!?/p>
琳娜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我們查了你的同伙,那四個男的,都是有命案在身的逃犯?!?/p>
張隊身體前傾,雙手交叉撐在桌上。
“現在,你們的罪名又多了一條,非法運輸、買賣人體器官。”
“這一條,就夠你們死十次了?!?/p>
他盯著琳娜的眼睛。
“說吧,你的上線是誰?這些‘貨’,準備送到哪里去?”
琳娜的嘴角動了動,她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
“警官,有水嗎?”
她的聲音沙啞,卻很平靜。
張隊旁邊的記錄員給她倒了一杯水。
琳娜低頭,小口小口地喝著,發出的聲音在安靜的審訊室里格外清晰。
她喝完半杯,把杯子放回桌上。
“說完了?”她問張隊。
張隊的眉毛擰成一個疙瘩。
“現在是你該說?!?/p>
琳娜笑了。
“我沒什么可說的?!?/p>
“你以為你不說,我們就查不到?”張隊拍了一下桌子,“負隅頑抗,只有死路一條!”
“哦?!绷漳赛c點頭,像是在聽一件跟自己無關的事。
“那你去查吧?!?/p>
張隊胸口起伏,他盯著琳娜那張毫無波瀾的臉,足足看了半分鐘。
他起身,摔門而出。
觀察室里,氣氛壓抑。
黃勛站在角落,看著屏幕里的畫面,心里也跟著發沉。
江遠就站在他旁邊,同樣看著屏幕,一言不發。
“這個女人不簡單。”一個穿著便服的老刑警開口,他是市局有名的審訊專家,姓劉。
“張隊用的是壓力突破法,想先從氣勢上壓垮她,對付普通罪犯有用。”
劉專家搖了搖頭。
“對她這種職業罪犯,沒用。你看她的眼神,心率,沒有一絲變化?!?/p>
張隊推門進來,臉色鐵青。
“媽的,一塊滾刀肉!”他罵了一句,抓起桌上的煙盒,又點上一根。
“老劉,你去?!?/p>
劉專家點了點頭,掐滅手里的煙,走進了審訊室。
他進去后,沒有坐張隊的位置,而是搬了張椅子,坐到離琳娜不遠的地方。
“喝水嗎?不夠我再給你倒?!?/p>
劉專家的聲音很溫和,像是在和鄰居聊天。
琳娜看著他,沒說話。
“其實我們都清楚,你只是個辦事的?!眲<揖従忛_口。
“你背后的人,才是真正的大老板。你替他賣命,出了事,他會管你嗎?”
“你死了,對他沒有任何影響。他很快就會找到另一個人,代替你的位置?!?/p>
“你想想你的家人,你的父母,他們知道你在做這些事嗎?”
琳娜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變化。
她看著劉專家,突然開口。
“警官,你會做西紅柿燉牛腩嗎?”
劉專家愣住了。
觀察室里的所有人也都愣住了。
“我跟你說,牛腩要先用冷水泡,把血水泡出來,然后焯水,焯水的時候要放姜片和料酒。”
琳娜說得很認真,像個美食博主在分享經驗。
“然后要用高壓鍋,壓四十分鐘,這樣肉才會爛?!?/p>
“最關鍵的一步,是炒西紅柿,一定要把汁水炒出來,那樣湯才濃。”
劉專家看著她,眉頭緊鎖。
“我們現在在談你的案子。”
“是啊。”琳娜點點頭,“我說的這個,比我的案子重要?!?/p>
“畢竟,人是鐵,飯是鋼。”
劉專家沉默了。
他知道,這是對方在用胡言亂語,來消解他建立的談話節奏。
他打感情牌,對方就跟他聊菜譜。
他根本進不了她的內心。
半個小時后,劉專家也出來了。
他走到張隊面前,搖了搖頭。
“沒用的,這個女人,心里防線比城墻還厚?!?/p>
“她什么都不會說。”
觀察室里一片死寂。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凌晨三點。
凌晨五點。
天邊開始泛起魚肚白。
專案組最好的兩個審訊專家輪番上陣,用了所有教科書上的方法。
威逼,利誘,打岔,疲勞審訊。
琳娜就像一塊泡在水里的石頭,油鹽不進。
要么一言不發,要么就跟你聊天氣,聊菜譜,聊最近看過的電影。
她不說一個字和案情有關的話。
審訊陷入了徹底的僵局。
所有人都筋疲力盡,熬得雙眼通紅,士氣低落到了極點。
張隊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挫敗。
這不是簡單的刑事案件,背后龐大的網絡讓他壓力巨大。
而唯一的突破口,卻像個鐵核桃,怎么也砸不開。
就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一直站在角落旁聽的江遠,動了。
他穿過幾個疲憊的刑警,走到張隊面前。
“張隊?!?/p>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觀察室里,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張隊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他。
“讓我試試吧?!苯h說。
張隊的目光在這個年輕人臉上停留。
他想起了昨晚那個在會議室里被自己呵斥的交警。
想起了那個用摩托車飛躍障礙,一個人逼停整車悍匪的男人。
這個年輕人身上,似乎總有奇跡發生。
他猶豫了幾秒。
辦公室里的電話隨時可能再次響起,副局長的催問,省廳的關注,像一座山壓在他背上。
他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張隊看著江遠,最終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
“去。”
江遠點了點頭,轉身走向審訊室的門。
黃勛快步跟上來,拉住他的胳膊,壓低聲音。
“江遠,有把握嗎?這可不是鬧著玩的?!?/p>
江遠看了他一眼。
“黃所,我只跟她聊聊?!?/p>
他說完,不再停留,伸手推開了審訊室那扇厚重的門。
房間里,琳娜似乎是感覺到了什么,緩緩抬起頭。
她的目光,與走進來的江遠,在空中交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