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的門虛掩著,江遠伸手推開。
一股混雜著尼古丁、速溶咖啡和打印機油墨的味道撲面而來。
十幾張辦公桌擠在一個大開間里,桌面堆滿了卷宗和外賣盒子。
鍵盤的敲擊聲此起彼伏,像急促的雨點。
電話鈴聲從不同的角落響起,有人用肩膀夾著話筒,一邊大聲說話一邊在紙上飛快地記錄。
一個穿著夾克的刑警端著泡面桶從江遠身邊走過,熱氣熏了他一臉。
沒人抬頭看他。
這里的時間,似乎比外面流得更快。
江遠找到了那個靠窗的位置,桌牌上用宋體字印著他的名字。
他拉開椅子坐下。
電腦屏幕上還留著上一個主人的桌面,是一張警徽的圖片。
他伸手,用指腹擦去桌角的一點灰塵。
這里就是他的新戰場。
“江遠?!?/p>
一個聲音從里間的辦公室門口傳來。
江遠抬頭。
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站在那里,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襯衫。
他的頭發有些花白,臉上溝壑縱橫,眼神像鷹。
男人的目光在江遠身上停留了兩秒,沒有多余的表情。
“進來?!?/p>
他說完,轉身走回了辦公室。
江遠站起身,跟著走了進去。
辦公室不大,一張辦公桌,兩個文件柜,一套待客的沙發,上面堆滿了案卷。
男人坐在自己的大班椅上,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坐?!?/p>
江遠拉開椅子坐下。
男人從手邊一摞文件中抽出一份牛皮紙檔案袋,扔在桌上,推到江遠面前。
檔案袋沒有封口,很薄。
“陳建國,重案一組組長?!?/p>
男人做了自我介紹,聲音沙啞。
“歡迎你來重案組?!?/p>
他的語氣里沒有歡迎的意思。
“這是你的第一個案子?!?/p>
江遠伸手,拿起了那份檔案袋。
他打開系繩,從里面抽出了幾張紙。
第一頁是報案記錄。
報案人那一欄的名字,讓他的瞳孔收縮了一下。
李秀梅。
那個失蹤女大學生的母親。
江遠的手指停住了。
他記得這個名字,這個案子是他踏入這個旋渦的起點。
他繼續往下看。
報案時間:今天上午九點。
報案內容:收到一個同城閃送的匿名包裹。
陳建國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發出沉悶的聲響。
“家屬以為是綁匪送來的勒索信,或者是女兒的什么東西,所以報了警?!?/p>
“我們的人去了現場,打開了包裹。”
江遠翻到了第二頁。
那是一張A4紙打印的高清彩色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白色的泡沫保溫箱。
箱子打開著,里面是半融化的冰袋。
冰袋中間,躺著一個暗紅色的、形狀不規則的肉塊。
它還帶著新鮮的血絲,一些血管的斷口清晰可見。
江遠把照片抽出來,放到一邊。
下面是一份法醫的初步檢驗報告。
“新鮮離體的人類腎臟,女性,根據組織活性判斷,離體時間不超過十二小時?!?/p>
“血型,O型?!?/p>
江遠把報告也放到一邊,檔案袋里只剩下最后一樣東西。
一個物證袋。
袋子里裝著一張卡片,撲克牌大小,質地很硬。
卡片的背景是純白色。
上面沒有字。
只有一個用什么東西畫出來的圖案。
那東西是暗紅色的,已經干涸,變成了褐色,有些地方還結著血痂。
圖案的線條很粗獷,畫的是一扇門。
一扇扭曲的、猙獰的、仿佛通往某個未知深淵的大門。
江遠看著那個圖案,呼吸停頓了一瞬。
這個圖案,他見過。
就在那塊被他破解的硬盤里,在那個名為【地獄門】的犯罪帝國所有內部文件的頁眉上。
這是他們的徽記。
陳建國一直觀察著江遠的表情。
“包裹里沒有勒索信,沒有威脅,什么都沒有?!?/p>
他的聲音很平,像是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只有一個腎,和這張卡片。”
江遠伸出兩根手指,從物證袋里夾出了那張卡片。
他把它拿到眼前。
卡片上,那扇用血畫出的地獄之門,像一只睜開的眼睛,正對著他。
這不是示威。
這不是挑釁。
這是一份戰書。
一份用一個年輕女孩的器官,指名道姓遞給他的戰書。
他們知道硬盤被破譯了。
他們知道警方掌握了他們的核心機密。
他們甚至可能知道,做這件事的人,叫江遠。
他們不在乎。
他們用這種方式告訴江遠,告訴整個杭城警方。
你們看到地獄了。
但你們,無能為力。
陳建國看著江遠。
“市局領導很重視,定性為‘1。15’特大故意傷害及挑釁警方專案?!?/p>
“這個案子,交給你。”
江遠把卡片放回物證袋。
他抬起頭,看著陳建國。
“我需要幾個人?!?/p>
“除了我,一組所有人都歸你調配?!标惤▏卮鸬煤芸?。
“我需要所有失蹤人口的卷宗,全市,不,全省,近三年的。”
“技術科已經去辦了,下午會給你送過來?!?/p>
“我需要提審陳海峰。”
陳建國沉默了一下。
“他現在是省廳專案組的重犯,你想見他,得我幫你去打報告。”
“那就打報告?!苯h說。
陳建國看著他,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點別的東西。
他從抽屜里拿出一串鑰匙,扔在桌上。
“車在樓下停車場,B區07號,一輛黑色的桑塔納。”
“辦公室里的裝備柜,你自己去領?!?/p>
“經費沒有上限,需要什么支援,直接跟我說?!?/p>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點了一支煙。
“江遠?!?/p>
他背對著江遠,聲音透過煙霧傳過來,有些模糊。
“我知道你很厲害,破了陳海峰的案子,立了一等功?!?/p>
“但我要提醒你?!?/p>
“重案組,只看結果。”
“在這里,要么你把罪犯釘死在棺材里,要么罪犯把你送進墳墓?!?/p>
“沒有第三條路?!?/p>
江遠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檔案袋和鑰匙。
“明白?!?/p>
他轉身,走向門口。
手搭在門把上的時候,他停住了。
他沒有回頭。
“陳隊。”
“嗯?”
“這不是挑釁?!苯h的聲音很輕,卻像冰塊一樣堅硬,“這是宣戰?!?/p>
陳建國吸煙的動作停住了。
江遠拉開門,走了出去。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把檔案袋放在桌上。
辦公室里依舊嘈雜,鍵盤聲,電話聲,同事們討論案情的爭吵聲。
江遠坐在那里,仿佛身處另一個世界。
他的目光落在檔案袋上,穿透了牛皮紙,看到了里面那張用血畫成的卡片。
戰爭,已經打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