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些的時候,司天監中。
煉氣士李玄存給了范質一個選擇,給了柴氏江山一個機會。
他提出,打散國運,由一人身負國運攜柴氏血脈往南而去,借江南之地與中原抗衡,此舉以山河破碎,戰爭連綿為代價,換得柴氏重奪江山的一線機會。
“為何不是殿下肩負國運?”
“殿下年紀尚淺,龍氣之弱,負擔不起一國氣運。”
“若殿下舍棄江山,則山河重聚,百姓昌平?”
“國運熊熊,山河將穩,天下一統,黎民百姓將有百年太平。”
“縱使江山易主,柴氏血脈猶可延續?”
“先帝與太祖仁德備至,陰魂拒絕陽間香火,換取血脈延續。”
“范質謝過前輩指點。”
“無需感謝,人間氣運此消彼長,我等煉氣士不論吃誰的氣都是活,這是我們應該支付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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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此刻,幼帝不知為何突然大怒,斥退眾人獨留宰相范質商議此事。
“范爺爺,您知道嗎?坐到這個椅子上之后,每天都要面對幾百人的審視,從卯時到酉時,不能松懈片刻,這樣真的很累。”柴宗訓頹然落座,抬起疲累的眸子看向范質。
七歲,農家小子還在田地里打滾嬉鬧,寒門子弟或許才捧起改變命運的書卷,將相之子沒準還是揮金如土的紈绔,但父皇已逝的皇子,卻需要挑起一整個國家的責任。
“每次在奏折上落筆,我都很痛苦,因為我不知道我的做法對不對,如果不對,會有多少人因為我的決策而嚎哭。”
“但是這一次,我很清楚,只要我答應下來往南而去重建國家,就一定會有人因戰爭流離失所。”
“我不是父皇,我沒有能支撐我收復江山的雄心,范爺爺,我想讓天下太平,好嗎?”
聽著那顫抖的聲音,范質眼眶濕潤,他比誰都清楚柴宗訓要強的性格。
這孩子蹣跚學步時寧愿擦破稚嫩的手腳也要獨自邁出一步,聽說父皇用兵神武時強忍著困意讓自己陪他讀兵法到酉時,父皇臨終囑托時指甲刺入手掌流出的鮮血,這些范質都看在眼里。
究竟多大的魄力才能讓他舍棄父皇遺命,換取他人安穩呢?
“臣......”范質不知該說什么,他也向往許久不見的太平盛世,但先皇托孤之舉歷歷在目,到底是安天下還是盡忠義!
“范爺爺,我已經決定,之后不要來上朝了,朝中事宜,我來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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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質離開后,柴宗訓再也繃不住心弦,掀開珠簾坐到符太后身邊,依戀著太后懷里的溫存“娘,您怪我嗎?”
符太后輕輕撫摸著孩子的腦袋“不怪,姐姐和殿下在天有靈也會為你驕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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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質不知自己是怎么離開的萬歲殿,只記得自己出門后就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樣的慕云山。
慕云山親自駕著馬車帶范質回府邸,平穩的馬車上裝著范質搖晃的內心。
范質輕叩車窗“慕云山,一萬五千兵馬據城而戰,可當六萬禁軍否?”
慕云山沒有猶豫直接搖頭“可止十萬匈奴精騎,難當中原三萬軍士,范先生,你問這個做什么?”
“為什么?都能擋下十萬北方蠻子,為何擋不住六萬禁軍?”
“匈奴逐水草而居,不似中原農耕定居,所以匈奴猶善騎戰,卻難應付中原攻守戰。”
最后一絲希望破滅,范質無力地癱倒在馬車里,渾濁的眼眶里滿是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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馭馬的這位二十四歲神秀武將是范質的忘年交,先帝去世后幾天,范質偶然與慕云山結識。
那一天,范質整頓完先帝后事,穩住了朝中群臣,眾人的貪念和幼帝的無助讓他心痛。
剛過一更,范質拎著一壺家釀米酒邊走邊喝,也不是朝著相府去,就那么沿著東京街道隨便走,巡夜士卒識得宰相范質,沒有催促。
范質走到一處,走不動了,便在墻根坐下,一口一口地喝那壺米酒。
那一天,眉目英俊的年輕人在黃河游歷,江水逍遙,波濤滾滾,年輕人意氣所至,推出一掌,洶涌澎湃的黃河水霎時風平浪靜,他踏上江水橫渡而去,踏上對岸土地時,安魂穩魄、直入山海,以絕世之姿登臨時下武道之巔。
當他回頭時,不見叫好喝彩的群眾,只有趁風平浪靜渡江逃難的災民。
他站了很久很久,直到看不見災民時才離開,身后重新奔流的黃河水似他此刻不平靜的內心。
他越跑越快,好像在發泄著心中積郁,直似一顆流星撞入東京城。
他在外圍酒肆買醉,從午時一直喝到一更天被將要關門的酒肆老板推出門。
“去你*的江湖,老子......要去做官了!”跌跌撞撞地倒在范質身旁,這年輕人嘴里還在念叨。
“年輕人,闖蕩江湖,快意恩仇不比官場沉浮,勾心斗角來得舒坦。”范質眼神渾濁,疲累的神色中已無少年意氣。
壓著范質干枯的肩膀撐起身子,慕云山坐到范質身旁“江湖?中原大地遍布硝煙,南蠻北狄肆意屠戮,我行走江湖十二年,直到今天才發現沒人圍觀這個江湖。”
一拳狠狠砸下,堅硬的石板地面都裂紋四布“沒人叫好的江湖算什么江湖?修成一身山海境修為也沒趣兒。”
“年輕人想做什么官啊?”慕云山立志縫補山河的模樣讓范質想起了當年為自己雪地披袍的將軍。
慕云山高高揚起拳頭“當將軍,當大將軍,守邊關,征蠻夷。”
范質舉起酒壺碰了碰他的拳頭“統天下,鎮太平。”
“老頭兒懂我!”慕云山奪過酒壺,一飲而盡“你這米酒,比酒肆竹葉青還要有滋味......”
雖然有山海境修為打底,但酒品好的武夫喝酒時都不會用真氣化酒力,慕云山喝了一下午,到此時也該醉倒過去了。
范質拿回酒壺,把最后幾滴酒滴入喉管,眼前意氣風發的少年恍惚間與記憶里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家釀米酒不醉人,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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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先生,到底怎么了?”以他的修為自然可以察覺到身后馬車內的異樣。
“司天監觀氣,柴氏將失天下。”范質聲音有氣無力,聽不出一絲當年的書生意氣。
慕云山托腮沉吟“趙匡胤要反?”
“嗯,若有意外,希望你能為我保護好太后母子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