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回至查封前12小時。

清晨六點，全球效率峰會主會場已經人聲鼎沸。

嚴格來說，不是“人聲”——大部分參會者都戴著骨傳導耳機，語速快得像說唱比賽，同時手指在虛擬鍵盤上飛舞，空氣中彌漫著***噴霧和腎上腺增效劑的味道。

“第七代多任務分腦芯片測試數據出來了！平均并發線程數達到8.3！”

“我們的‘無眠計劃’志愿者已經連續工作409小時，腦波穩定性仍在閾值內！”

“快看！櫻花團隊展示了‘廁所時間優化方案’——通過坐姿調整和肛腸按摩，將單次排便時間壓縮至47秒，同時進行聽覺學習！”

鳳九穿過這片由人類奮斗意志凝聚成的熱浪，面無表情。

她今天換了套淺灰色套裝，裙擺長度精確到膝蓋上方兩厘米——這是經過效率計算的最佳長度，既不失專業又最大限度減少行走阻力。高跟鞋的鞋跟里藏著微型陀螺儀，確保每一步都落在最省力的力學支點上。

“首席，早安。”十七個聲音同時從耳麥里傳來，是她團隊的不同成員。

“同步匯報，”鳳九步入專屬電梯，鏡面門映出她毫無瑕疵的妝容，“按優先級。”

“1.南極實驗組第4096小時數據異常已處理，調整方案已下發。”

“2.貝美區‘永動辦公艙’能耗超標問題，已找到是員工偷開‘私密喘息模式’，已鎖定37人并發送效率警告。”

“3.今日峰會您的演講安排在10:07分，時長7分鐘，已優化掉所有冗余修辭，核心信息密度達到每秒鐘4.3個關鍵點。”

“4.您的早餐營養膏已送至辦公室，按照新配方添加了神經突觸傳導增強劑，預計可提升今日思維速度1.7%。”

電梯門開，鳳九走入頂層辦公室。全息投影自動亮起，顯示今日全球效率指數：87.42，比昨日上升0.03，繼續刷新歷史新高。

她坐到辦公桌前，拿起那管灰色的營養膏，擠出標準劑量15克，三秒內吃完。

味道？不重要。營養膏的研發團隊早就刪除了“口感優化”這個無關項。

“首席，”助理的全息投影突然彈出，表情有點微妙，“有個……小問題。您今天的行程里，多了一項未授權的安排。”

鳳九皺眉：“刪除。”

“刪不掉，”助理苦笑，“系統顯示這是‘全球效率理事會’直接插隊的，優先級被設為最高。時間：下午2:30-2:45，地點：主會場B7區域，內容：‘無用之物博物館文化交流展示’。”

“什么？”鳳九的千倍速思維瞬間分析了這個詞組，“無用之物？文化交流？這不符合峰會主題。駁回。”

“已經嘗試駁回了十七次，每次都被一個更高權限覆蓋。而且……”助理沉默一瞬，“博物館的代表，已經在來賓名單里了。名字叫龍五，身份是‘館長兼首席無所事事官’。”

鳳九的手指停在虛擬鍵盤上。

龍五。

這個名字她當然記得——昨天在內部預警系統里看到過，社會貢獻值負127，效率評分0.1，一個理論上應該被“社會資源再分配程序”回收的個體。

但預警級別只是“觀察”，沒有理由讓他進入全球峰會。

除非……

“查這個安排的后臺權限來源。”鳳九說。

“查過了，來源是……”助理的表情更古怪了，“是‘系統自動生成’，但生成邏輯被加密了，我們的權限無法破解。”

鳳九沉默了0.3秒。

千倍速思維在這0.3秒內推演了237種可能性，其中73%指向“敵對勢力滲透”，22%指向“系統故障”，5%指向……

她終止了那5%的推演。

因為那5%的推演指向一個荒謬的結論：系統本身，在主動邀請這個“異常”。

“讓他來，”鳳九最終說，“但安排在最邊緣的B7區域，遠離主議程。調派三組隱形監控，我要他進入會場后的每一秒數據。”

“是！”

……

下午兩點二十五分。

龍五站在峰會會場安檢口，打了個哈欠。

他今天穿了件稍微干凈點的灰色連帽衫——至少沒有明顯的污漬。頭發依舊亂糟糟的，下巴上的胡茬看起來像是“三天前刮過一次但后來忘了”的狀態。

“先生，請出示邀請碼。”安檢機器人用機械音說，十六個掃描頭同時對準他。

龍五慢吞吞地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片。

紙質邀請函。

在2157年的今天，這玩意兒古董得像是從博物館里偷出來的——哦，他確實是從博物館里拿的。

機器人愣住了，掃描頭瘋狂閃爍：“檢測到非標準憑證……材質：木漿紙……印刷技術：噴墨，約三十年前……加密方式：無……驗證……”

“讓開吧，”一個人類安檢員走過來，看了眼邀請函，又看了眼系統屏幕，“系統顯示他有權限，雖然是……嗯，最低權限。”

安檢員的表情很復雜，那眼神像是在說：“你是走了多大后門才能用這玩意兒混進來？”

龍五接過邀請函，慢悠悠地走過安檢門。

警報沒響。

不是因為他沒帶違禁品，而是因為安檢系統在掃描他時，突然彈出一行提示：

【檢測到目標生物信號強度：極低】

【威脅評估：可忽略】

【建議：節約掃描資源，轉向其他高威脅目標】

就這樣，龍五暢通無阻地走進了主會場。

然后他愣住了。

不是因為會場的宏偉——雖然他確實被三千塊全息屏幕和漫天飛舞的數據流晃了眼。

而是因為……太吵了。

不是聲音的吵，是“信息”的吵。每個人的思維都在高速運轉，每臺設備都在瘋狂計算，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近乎實質的“焦慮場”。龍五甚至能看到某些區域的光線在微微扭曲——那是過度的精神活動影響了局部物理環境。

“過勞力場……”他喃喃自語，“已經濃到肉眼可見了？”

他按照指示牌走向B7區域——會場最角落，緊挨著備用物資堆放區。那里擺了一張小桌，兩把椅子，桌上放著一個牌子：“無用之物博物館文化交流點”。

旁邊是“第108分會場：如何將每日通勤時間轉化為第二工作時段”的入口，排隊的人已經繞了三圈。

龍五在自己的小桌前坐下。

桌上有瓶水。他擰開，喝了一口，然后開始等待。

兩點三十分整。

沒人來。

兩點三十一分。

還是沒人。

兩點三十二分。

一個穿著西裝、腋下夾著平板的中年男人匆匆走過，瞥了眼龍五桌上的牌子，嗤笑一聲：“無用之物？那還展示什么？”然后快步離開。

兩點三十三分。

龍五把水瓶放下，雙手交叉放在腿上，閉上了眼睛。

他不是在睡覺。

他是在……調整呼吸。

第一重躺境·呼吸浪費。

這個技巧聽起來簡單得可笑：刻意放慢呼吸節奏，專注于呼氣比吸氣長，同時讓思緒隨意飄蕩，不做任何有目的的思考。

但在這個被“過勞力場”籠罩的峰會里，這個簡單的動作，像在沸騰的油鍋里滴入了一滴水。

起初是微不可察的。

B7區域的空氣循環系統最先感知異常——氣流速度下降了0.3%。

然后是一臺路過此處的服務機器人，它本該以每秒1.2米的速度直線前進，卻在經過龍五身邊時，不自覺地繞了個小弧線，像是避開某種無形的障礙。

接著是聲音。

主會場的喧囂聲傳到B7區域時，開始變得……模糊。不是音量降低，而是頻率被拉長、扭曲，像是有人把錄音帶慢速播放。

兩點三十五分。

鳳九終于處理完手頭的緊急事務，調出B7區域的監控畫面。

她看到了那個男人。

坐在角落的小桌前，閉著眼，胸口緩慢起伏。周圍三米內，空無一人——不是沒人經過，而是所有人都不自覺地繞開了那個區域。

更詭異的是監控數據：

【區域溫度：恒定26.5℃（周圍27.8℃）】

【氣流速度：0.1米/秒（周圍1.5米/秒）】

【背景噪音：32分貝（周圍68分貝）】

【參會者停留時間：平均0秒（所有人路過即走）】

“他在做什么？”鳳九皺眉。

“生理監測顯示，”技術員的聲音傳來，“他在……呼吸。很慢的呼吸。心率52，呼吸頻率每分鐘6次。這低于正常成年人的平均值，但仍在健康范圍內。”

“就只是呼吸？”

“就只是呼吸。”

鳳九盯著畫面。

龍五依舊閉著眼，表情平靜得近乎安詳。在這個所有人都在奔跑、計算、競爭的地方，他像是按下了暫停鍵。

然后，鳳九看到了更奇怪的東西。

龍五面前的桌子，桌上那瓶水，水瓶里的水面——

靜止了。

不是物理意義上的靜止，水面仍有微瀾。但那些漣漪擴散的速度……慢得離譜。一滴從瓶口滑落的水珠，在空中拉出一條長長的、晶瑩的尾跡，花了三秒才落到桌面上。

而桌面上的灰塵，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向著龍五的方向移動。

像是被什么吸引。

“時空參數！”鳳九突然說。

技術員愣了一下，趕緊調取數據：“B7區域時空穩定性……等等，這不可能！”

“說。”

“局部時間流速……減緩了。減緩幅度正在上升，目前是5%……8%……12%……穩定在15%左右。以他為中心，半徑約三米，形成了一個‘時間緩速區’。”

鳳九的呼吸停了半秒。

時間操控技術——這是全球頂尖實驗室還在理論階段的東西，怎么會出現在一個博物館管理員身上？

“調取他的生物能量讀數。”她說。

“讀數……很奇怪。他的生物能量場強度極低，幾乎是昏迷病人的水平。但在這個低能量場中心，檢測到一種……無法分類的能量波動。系統暫時命名為‘Type-0’，特征：惰性、低熵、傾向于維持現狀。”

鳳九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桌面。

千倍速思維開始瘋狂運轉：

假設一：此人掌握了未知技術，故意在峰會制造異常，意圖不明。

假設二：此人是某種自然現象的載體，本人可能并不自知。

假設三……

她還沒想出假設三，畫面里的龍五睜開了眼睛。

他看向最近的一個監控攝像頭——不，準確說，他看向了鏡頭后的鳳九。

隔著屏幕，兩人的目光似乎對上了。

然后龍五笑了笑。

那笑容很淡，帶著點慵懶，又有點……邀請的意味。

他伸手，從口袋里摸出什么東西，放在桌上。

那是一塊懷表。

老式的，黃銅外殼，表面有劃痕。表蓋打開著，但指針……沒動。

不，仔細看，指針在動，只是動得極慢。分針大約每十分鐘才跳一格。

龍五把懷表推到了桌子邊緣，然后重新閉上眼睛。

仿佛在說：東西在這里，敢來拿嗎？

鳳九盯著那塊懷表。

她的永動芯片突然彈出一條高優先級提示：

【警告：檢測到高濃度Type-0（懶·惰）輻射源】

【輻射強度：可干擾芯片正常運行】

【建議：保持距離10米以上】

休息粒子——這是去年才被理論物理證實存在的粒子，與“過勞力場”互斥。學術界還在爭論它的實際應用價值，主流觀點是“除了讓人想睡覺外毫無用處”。

現在，一個疑似高濃度休息粒子源，就放在峰會角落里。

而制造它的人，在打盹。

“首席，”助理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櫻花代表團的‘廁所時間優化’演示要開始了，您是否……”

“取消所有行程，”鳳九說，“我要去B7區域。”

“什么？但接下來的議程——”

“執行命令。”

鳳九切斷通訊，站起身。

她走向電梯時，腳步比平時快了0.3倍——這是芯片檢測到她心率上升后自動調整的。

但她自己都沒注意到，她的右手，無意識地握緊了。

掌心有細微的汗。

不是緊張。

是……好奇。

一種久違的、不屬于“高效人士”該有的情緒。

電梯下降的三十秒里，鳳九的千倍速思維分析了去B7區域的37種風險和82種應對方案。

但沒有分析出，她自己為什么非要去。

電梯門開。

她走向那個角落。

越靠近，周圍的環境變化越明顯：空氣變涼了，聲音變模糊了，甚至光線都變得柔和——像是有人給這片區域加了層濾鏡。

然后她看到了龍五。

他依舊閉著眼，但似乎知道她來了。

“來了？”他開口，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環境里格外清晰，“比我想的晚了兩分鐘。路上堵？”

鳳九沒回答。

她在距離桌子三米處停下——恰好是“時間緩速區”的邊緣。

她看到了那塊懷表。表盤上的指針，在她注視的這五秒里，一動沒動。

“這是什么？”她問，聲音保持著她一貫的冷靜。

“禮物，”龍五終于睜開眼，那雙眼睛里沒有千倍速思維者的銳利，只有深潭般的平靜，“送你的。慶祝我們第二次見面。”

“第一次是什么時候？”

（芯片被設定遺忘無意義的事）

“夢里。”龍五笑了，“你昨晚夢到我了，對吧？夢到我請你喝茶，然后你罵我浪費水資源。”

鳳九的瞳孔微微收縮。

她確實做了那個夢。但那是她的**數據，芯片的夢境記錄模塊是最高加密級別，不可能泄露。

除非……

“你那芯片，”龍五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在Type-0（懶·惰）濃度高的環境里，會做奇怪的夢。因為它想模仿人類的自然睡眠，但又不知道怎么做，就只能亂編劇本。”

他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桌子另一邊，拿起懷表。

“這個呢，是個小玩具。里面的發條被我用特殊方法處理過，走得很慢。你帶在身邊，哪天覺得自己轉得太快了，就看看它。”

他把懷表遞過來。

鳳九沒接。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盯著他，“你的能力，你的目的。”

“我？”龍五聳聳肩，“博物館管理員。能力？我會躺著。目的？希望更多人學會躺著。”

他把懷表放在桌上，推過去。

懷表滑過桌面，在時間緩速區內，它移動的速度看起來正常。但一越過邊界，進入正常時間流速的區域時——

唰！

它突然加速，直接滑出桌子邊緣，向下墜落。

鳳九下意識地伸手去接。

她的千倍速思維讓她有足夠的時間反應——理論上，她可以在懷表落地前完成分析、決策、行動的全過程。

但當她伸出手，進入時間緩速區的瞬間……

她的動作，慢了。

不是生理上的慢，是感知上的慢。她看著自己的手以蝸牛般的速度前伸，看著懷表以同樣慢的速度下落，兩者之間的相對速度變得詭異而滑稽。

然后，她的手接住了懷表。

觸感冰涼。

就在那一瞬間，永動芯片彈出了十七個警告窗口：

【檢測到思維速度強制降速！】

【檢測到多任務處理中斷！】

【檢測到非工作神經活動激增！】

【建議：立即撤離當前區域！】

但鳳九沒動。

她握著那塊懷表，看著表盤上幾乎靜止的指針。

然后，她聽到了一個聲音。

不是從耳朵傳來的，是從懷表內部——一種極其緩慢的、悠長的“滴……答……”。

每一聲間隔大約十秒。

每一聲，都讓她的心跳，不自覺地……慢一拍。

“感受到了？”龍五的聲音響起，“這就是‘另一種時間’。不被KPI追趕的時間，不被截止日期切割的時間，只屬于你自己的時間。”

鳳九抬起頭。

她想說什么，想質問，想命令安保把這個男人帶走。

但她的嘴張開了，卻沒發出聲音。

因為她的芯片，正在瘋狂彈窗：

【檢測到情感模塊異常激活！】

【檢測到‘無用好奇心’指數上升300%！】

【檢測到‘工作效率緊迫感’下降至閾值以下！】

【緊急建議：執行強制重啟——】

“別聽它的，”龍五輕聲說，“聽你自己的。你第一次呼吸的時候，它還沒裝進你腦子里呢。”

鳳九的手指，收緊了。

她握著懷表，轉身，快步離開了B7區域。

腳步有些踉蹌。

走出時間緩速區的那一刻，芯片的所有警告瞬間消失，千倍速思維重新滿載，周圍世界的喧囂再次涌入耳朵。

她回頭看了一眼。

龍五已經坐回椅子上，重新閉上了眼睛。

仿佛什么都沒發生。

但鳳九的手心里，那塊懷表的冰涼觸感，揮之不去。

她把它放進口袋。

然后對自己說：這是證物，需要帶回實驗室分析。

只是證物。

僅此而已。

……

第3章，完。

章末小劇場：

全球效率峰會·B7區域監控日志（節選）

時間：14:30-14:45

監控目標：龍五（無用之物博物館代表）

事件記錄：

14:30-14:34：目標靜坐，無明顯活動

14:35：檢測到局部時空參數異常

14:36-14:40：異常持續，范圍擴大

14:41：首席鳳九進入區域

14:42：兩人短暫對話

14:43：目標遞出某物品（疑似懷表）

14:44：首席接觸物品，停留約8秒

14:45：首席離開，目標恢復靜坐

數據分析：

1.時間緩速區最大減緩幅度：18.7%

2.休息粒子輻射峰值：正常環境300倍

3.首席鳳九在區域內思維速度下降至基準值23%

4.目標生物能量讀數始終維持在“瀕危昏迷”水平（系統備注：要么儀器壞了，要么他快死了但自己不知道）

處理建議：

——技術部：建議將B7區域標記為“時空異常試驗區”，設立長期觀測點

——安保部：建議立即拘捕目標，其能力具有不可控風險

——戰略部：建議嘗試接觸并研究該能力，可能為“人類效率進化”新方向

最終指令（首席辦公室直接下達）：

“今晚十點，查封無用之物博物館。我要那個男人，和所有的秘密。”

指令下發時間：14:47

距龍五離開峰會，還有1小時13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