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雞國金鑾殿,氣氛莊嚴肅穆。
“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值殿官尖細的嗓音在空曠的大殿上回蕩。
文武百官分列兩旁,一個個低眉順眼。
這三年來,烏雞國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新政推行得有條不紊。
要說這獅子精,手段確實比三年前那個只想求神拜佛的國王強得多。
龍椅上,那假國王正襟危坐,目光如電掃視群臣。
他雖是妖,但在此吸了三年人間帝王紫氣、享受萬民香火,身上的妖氣早就被那一身龍袍壓得死死的。
若不開天眼,還真是一副明君氣象。
“陛下,今歲秋收……”戶部尚書剛出列要奏報。
“且慢。”
一個突兀的聲音從殿外的大門口傳來,不急不緩,卻有著穿透金石的力度。
“貧僧有一樁天大的冤案,想借這金鑾殿一敘,不知陛下肯是不肯?”
滿朝文武皆是一驚,紛紛回頭。
只見大殿門口的陽光里,逆光站著四個人影。
為首一個,身披血紅袈裟,手持九環錫杖,寶相莊嚴,眉宇間卻透著股子讓人不敢直視的凌厲,正是玄奘。
他身后,站著個尖嘴猴腮的頭陀,一個挺著大肚子的胖漢字,還有一個黑臉大漢。
而在那黑臉大漢的肩膀上,竟然還扛著一個…蜷縮成一團的、仿佛剛從泥坑里打滾出來的叫花子?
“哪里來的瘋和尚!竟敢擅闖朝堂!左右,拿下!”
殿前武士立刻拔刀。
“慢!”
龍椅上的假國王不僅沒怒,反而一揮手,止住了武士。
他目光死死地盯著玄奘,或者說,盯著那股子直沖云霄的佛門浩然氣,以及…那個蜷縮的人影身上散發出的、讓他感到惡心的腐臭味。
那是井水的味道。
“你是東土大唐來的那位圣僧?”假國王語氣平穩,甚至帶了幾分笑意:“久仰大名!圣僧不再驛館歇息,跑來我想殿上有何貴干?”
玄奘踏前一步,僧袍無風自動。
“貧僧昨夜夜觀天象,見陛下宮中有黑氣縈繞,恐有妖邪作祟。今早特來一觀,果然…看到了一出好戲。”
他微微側身,露出后面那個瑟瑟發抖的叫花子。
“陛下,您可認得此人?”
那假國王目光一凝,當他看清那張滿是爛泥、卻依稀辨得出五官的臉時,瞳孔瞬間縮成了針尖大小,那手在龍椅扶手上猛地一抓,堅硬的檀木竟然被抓出了五道指印。
還沒等他開口,那個原本縮成一團的人影,突然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猛地從沙僧肩上滾落下來,連滾帶爬地往柱子后面躲。
一邊躲,還一邊發出那種壓抑至極的嗚咽聲:“別…別過來!別推我!我不做皇帝了!江山給你!都給你!別把我扔井里!冷!冷啊!”
這聲音凄厲嘶啞,如同夜梟啼哭,在大殿上回蕩,聽得所有人頭皮發麻。
“這…”
百官嘩然。
有幾個老臣離得近,此時忍不住多看幾眼。
那蓬亂的頭發下,那張雖然污穢不堪卻熟悉的臉龐…
“這…這是…”
宰相顫抖著手,指著柱子后面那團爛泥,“這人怎么…怎么和陛下長得一模一樣?”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所有的目光都在龍椅上的那位和柱子后面那位之間來回游移。
假國王臉色驟變,但很快便恢復了鎮定。
“哈哈哈!滑天下之大稽!”
他猛地站起,龍袍一甩:“哪里來的妖道,竟敢使這等障眼法!找個乞丐抹了臉泥,就想來冒充寡人?來人!將這瘋和尚和這假冒之徒亂棍打死!”
“慢!”
又是一聲斷喝。
這次說話的,卻是一直站在武官首位的那個年輕英武的男子,烏雞國太子。
太子大步出列,卻是護在柱子前,“父王今日朝堂之上怎如此暴躁?既是得道高僧,又有冤情,何不讓他說個明白?如此草菅人命,豈是圣君所為?”
太子早就被玄奘在昨夜策反通氣兒了,此時配合得天衣無縫。
假國王眼神陰鷙無比。他沒想到,連平日里最溫順的太子今日也敢頂撞他。
“好……好得很。”
他冷笑道:“那就讓他說!寡人倒要看看,你能說出什么花來!”
玄奘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沒有半分佛門慈悲,只有那種貓戲老鼠的殘忍。
他走到那柱子后面,不顧那一身污泥,俯身輕輕扶起那個發抖的真國王。
“陛下,別怕。這里有滿朝文武,有太子殿下!沒人能再害你了。把你受的委屈,說出來。”
真國王此時已經被那股寒氣和恐懼浸透了骨髓。
他顫巍巍地抬起頭,渾濁的淚水沖刷著臉上的泥垢。
那眼神,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深深的、絕望的哀求。
“哥哥……”
真國王喊出了這兩個字。
這一聲哥哥,如同雷霆般炸響在大殿。
“三年前…御花園…你說這江山重如泰山,你說你想替我分憂…我好高興,真的,我以為這世上終于有人肯幫我了…”
真國王一邊哭,一邊語無倫次地念著玄奘教他的臺詞。
“可你為什么,為什么要推我下井?那琉璃井的水好冷啊…我在下面喊你,求你…你卻用大石板封了井口…”
“這三年,你在上面做皇帝,我在水底下泡著…哥哥,我知道你是個能干的明君,比我強…我不怨你坐這位置…但你,能不能別再殺我了?我怕…我真的怕了…”
這番話,七分真情流露,三分藝術加工。
尤其是那句“哥哥”和那種卑微到塵埃里的求饒。
如果是那種一上來就跳腳罵“你是妖怪我是真皇帝”的,大臣們肯定覺得是瘋子。
但這種“懦弱兄長被能干弟弟謀害篡位”的悲情戲碼,反而讓人覺得無比真實!
畢竟,這三年來,國王確實變得比以前更果斷、更有手段,判若兩人。
難道……真有一個長得一模一樣的胞弟?
很多老臣開始竊竊私語,眼神不對勁了。
龍椅上的獅子精只覺得渾身如芒在背。
他沒想到,這老貨在井里泡了三年,腦子沒泡壞,反而學會了這等攻心毒計!
這哪里是喊冤,這是在掘他的根!
“一派胡言!”
獅子精終于坐不住了,再演下去,這明君的人設也要崩了。
“妖法!全是妖法!這是那和尚操控的傀儡!”
他雙眼中泛起兩道綠光,雙手做鷹爪狀,一股磅礴的妖力猛然爆發:“既然你這妖僧找死,那寡人就成全你!”
“轟!”
大殿內狂風大作,桌案翻飛。
那原本的人皇之氣瞬間被一股腥臭的妖風取代。
這一刻,所有人都看傻了。
平日里那個溫文爾雅的陛下,怎么突然……變成了這幅模樣?
“這就對了。”
玄奘面對那撲面而來的妖風,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他依然站在那兒,護著瑟瑟發抖的真國王,只是輕輕對旁邊擺了擺手。
“悟空。”
“嘿嘿,來嘞!”
孫悟空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他從耳中掏出金箍棒,迎風一晃,化作碗口粗細。
但他沒有去打那個假國王,而是反手一掏,從懷里摸出一面銅鏡。
那不是普通的銅鏡,而是從托塔天王那里順來的照妖鏡。
“孽畜!還想裝到什么時候!”
悟空大喝一聲,縱身一躍,那銅鏡高懸于大殿之上。
“孩兒們!睜大你們的狗眼看清楚!”
一道比烈日還要耀眼的金光從鏡中射出,直直地照在龍椅上的假國王身上。
“啊!”
假國王發出一聲凄厲的慘叫。
那金光仿佛滾燙的鐵水,澆在他身上冒起陣陣青煙。
在那強光之下,那身龍袍、那個人形瞬間扭曲、崩解。
所有人,在這一刻,看到了終生難忘的一幕。
龍椅上哪里還有什么威嚴的陛下?
那分明是一只青面獠牙、鬃毛倒豎的青毛獅子!
它正蜷縮在那個象征著無上權利的位置上,張開血盆大口,沖著眾人咆哮。那咆哮聲震得大殿琉璃瓦都在嘩嘩作響。
“妖…妖怪!”
“陛下…真的是妖怪變的!”
“那真的陛下是…”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轉向柱子后面那個滿身污泥的乞丐。
此刻,再也沒有人覺得他像個瘋子。
那哪里是乞丐,那是受了三年非人折磨、死里逃生的真龍天子啊!
“嗚嗚嗚…我的兒啊…”
真國王見時機成熟,也不再躲了,連滾帶爬地撲向太子,兩人抱頭痛哭。
這哭聲,比任何檄文都更有殺傷力。
玄奘站在一旁,看著亂作一團的大殿,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他看向那只在龍椅上還在掙扎咆哮的獅子。
“你說你治國有方,是明君?”
玄奘的聲音穿透嘈雜,清晰地傳遍每一個角落:“可你治的是人國,還是你的妖國?你借這萬人香火修煉,壞了人倫綱常。”
“護駕!快護駕!”
武士們終于反應過來,雖然他們也不知道該護哪個駕,但本能地舉著兵器沖向龍椅上的怪物。
“吼!”
青毛獅子徹底怒了,它的任務是做三年皇帝,眼看就要期滿卸任了,居然在最后關頭翻了船!
而且還是被這一出這種下三濫的苦情戲給陰了!
它猛地一抓拍碎龍案,手中光芒一閃,出現一柄寒光閃閃的大刀。
“死禿驢!你壞我修行!今日我活吞了你!”
它縱深一躍,帶著滔天的妖風,直撲玄奘面門。
至于那些凡人武士,被那氣浪一沖,就像稻草人一樣倒飛出去。
玄奘看著那越來越近的血盆大口,甚至能聞到那股子令人作嘔的口臭。
他沒有動,甚至連錫杖都沒有舉起來。
他只是偏了偏頭,對身邊的沙僧和八戒說了一句。
“那獅子腿好像挺肥的,別打太爛了,留著下酒。”
八戒嘿嘿一樂,九齒釘耙早就饑渴難耐了。
“師父放心!保證只打斷骨頭連著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