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煌佛光之下,那虎妖甚至沒能發(fā)出一聲哀嚎。
它的皮肉、骨骼、乃至魂魄,都在那無可抵擋的凈化之力中,須臾間化作飛灰。
最后幾縷青煙在林間裊裊散去,仿佛它從未在這世間出現(xiàn)過。
林中,死一般的寂靜。
風(fēng)吹過樹梢的“沙沙”聲,此刻聽來竟顯得無比刺耳。
魏徵帶來的那幾名金吾衛(wèi)親兵,不久前還興致勃勃地議論著回去如何請功。
此刻,他們卻都像被釘在了原地,一動不動。
一人手中的橫刀“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卻渾然不覺,只是死死瞪著前方那片空地。
這些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百戰(zhàn)老兵,不怕刀劍,不懼死亡。
可眼前這一幕,卻徹底擊碎了他們的認知。
殺人不過頭點地。
而方才,那活生生的一頭巨妖,是沒了。
是憑空消失。
這種徹底的、從存在層面被抹除的景象,比任何血腥的死法都更加駭人。
他們看向玄奘的眼神,已經(jīng)不再是看待一位得道高僧。
而是充滿了敬畏與恐懼。
人群最前方,魏徵怔怔地立著。
他乃當朝宰輔,大理寺卿,更是那位能在夢中神游物外、斬殺涇河龍王的傳奇人臣。
他一生剛正,斷案無數(shù),自詡不信鬼神,只信王法綱常。
他看著那依舊盤膝而坐、寶相莊嚴的年輕僧人,又看了看那片空空如也的土地,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
那是一頭能口吐人言、妖氣沖天的猛虎精啊!
是真真正正的妖怪!
可在這位御弟法師面前,竟連一招都走不過?
不,那甚至都不能算過招。
年輕的僧人從始至終,連座位都未曾挪動分毫。
他只是輕輕地抬了抬手。
然后,一頭兇威赫赫的妖魔,就灰飛煙滅了。
魏徵心中無比確定,這不是武功。
他見識過軍中最頂尖的猛將,一拳開碑裂石,可那終究是凡人的力量。
而方才那一掌,裹挾著一股煌煌天威。
那是……神佛的手段!
不知過了多久,魏徵的身軀才微微一動。
他定了定心神,有些僵硬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官袍,然后邁步向前,走到了玄奘面前。
這位以脊梁骨硬聞名于朝堂的當朝宰相,對著眼前年僅十八歲的年輕僧人,沒有半分猶豫,深深地、心悅誠服地作下了一個長揖。
他的腰,彎得比任何一次朝見天子時,都要低。
“法師……”魏徵的聲音有些干澀嘶啞,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真乃……神人也!”
他抬起頭,目光復(fù)雜地看著玄奘,長嘆一聲道:“魏徵為官半生,殺伐決斷,自認眼中不揉沙子。今日方知,這天地之間,確有我等凡夫俗夫所不能窺探之玄妙。佛法之浩瀚,魏徵今日是心服口服了!”
這番話,發(fā)自肺腑。
能讓魏徵說出“心服口服”四個字,比讓他磕頭還難。
玄奘緩緩起身。
他面上的神圣金光早已斂去,又恢復(fù)了那副平平無奇的清秀模樣。
玄奘伸出手,將魏徵扶起,語氣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魏大人言重了。”
他既未承認,也未否認,這種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反而更讓魏徵覺得高深莫測。
玄奘平靜地說道:“非是貧僧之能,乃佛法威嚴,天道昭彰。此等妖邪逆天行事,殘害生靈,其行已入魔道,佛法自不能容。”
他將一切都歸于佛法二字,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
魏徵聽了,更是暗自點頭。
瞧瞧,這才是真正的高人風(fēng)范!身懷驚天動地的神通,卻不驕不躁,不矜不伐。
這位御弟,陛下當真沒有看錯人。
玄奘轉(zhuǎn)過頭,看向那陰森的山坳,說道:“降魔之事已了,還是先尋回那些失蹤的匠人吧。想來,他們應(yīng)還無性命之憂。”
魏徵這才猛然想起正事,連忙回頭喝道:“還愣著作甚!都給本官打起精神來,進洞救人!”
有了玄奘這尊“真佛”在側(cè),親兵們的膽氣也壯了不少,立刻壯著膽子,小心翼翼地向山坳深處摸去。
山坳深處,一個潮濕陰暗的山洞中,彌漫著一股混雜著土腥和甜膩氣息的怪味。
失蹤的十余名工匠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
他們一個個雙目緊閉,人事不省,嘴角還掛著一絲癡傻的笑容,顯然是被妖法迷了心竅,被那虎妖當作了后續(xù)的口糧。
玄奘走上前去,伸出指尖,在每個人的眉心處輕輕一點。
指尖并無光華,那些匠人卻像被針扎了一下,身軀猛地一顫,眼皮下的眼珠開始瘋狂轉(zhuǎn)動。
不過片刻功夫,他們便悠悠轉(zhuǎn)醒。
眾人醒來,只記得自己在伐木時起了一陣怪風(fēng),而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對自己身處山洞皆是茫然不解。
魏徵見狀,心中對玄奘的敬畏又深了一層。
他立刻命人將這些匠人帶回城中好生安頓,自己則一刻也不敢耽擱,即刻返城,要將今日所見所聞,原原本本地稟奏圣上。
這樁讓大理寺焦頭爛額的奇案,就這么被玄奘以一種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方式,干凈利落地解決了。
……
消息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傳回了長安城。
這一次,不是流言蜚語,也不是坊間傳說。
而是由當朝宰相、大理寺卿魏徵,親自在太極殿上,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親口奏報!
“……那虎妖身長兩丈,兇威赫赫,非凡間猛虎可比!然御弟法師端坐于地,口誦經(jīng)文,周身佛光大放。待那妖孽撲來,法師只隔空一掌拍出,金光到處,那妖孽,便……便憑空消散了!是為,凈化!”
魏徵鏗鏘有力的聲音,在太極殿中回蕩不絕。
整個朝堂鴉雀無聲。
一名須發(fā)皆白的老御史失手掉落了手中的玉圭,啪嗒一聲脆響,在死寂的大殿中尤為清晰。
幾名身經(jīng)百戰(zhàn)、殺氣騰騰的老將,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刀柄,手背青筋暴起,臉上滿是不可思議。
他們可以不信市井流言,但他們不能不信魏徵!
魏徵是什么人?
是連皇帝都敢當面頂撞的鐵骨頭,他這輩子,就沒說過一句假話!
“凈化……”
龍椅之上,李世民緊緊攥著扶手,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根根發(fā)白,口中則喃喃重復(fù)著這個詞。
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玄奘那清瘦、平靜的身影。
原以為,玄奘只是一個能預(yù)知未來的神算。
現(xiàn)在看來,自己這位御弟所擁有的力量,遠超他的想象!
李世民緩緩松開緊攥的扶手,靠回椅背,胸中郁結(jié)的最后一絲疑慮徹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振奮。
這樣的神人,是他的御弟,是大唐的圣僧。
何其幸哉!
“好!好!好!”
李世民連道三聲好,猛地一拍龍案,霍然起身朗聲道:“傳朕旨意!御弟玄奘法師,德比天高,法力無邊,為我大唐降妖除魔,護佑萬民!特加封為‘大唐護國圣僧’!賞黃金萬兩,錦緞千匹!”
“另,昭告天下!水陸大會如期舉行!朕,將親臨觀禮!”
圣旨一下,整個長安城徹底沸騰。
茶館里,說書先生唾沫橫飛地講著“圣僧談笑間,虎妖灰飛煙滅”。
街道上,三五成群的婦人虔誠地討論著要去化生寺?lián)寕€好位置。
就連巷子里的孩童,都在玩著“護國圣僧降妖魔”的游戲。
而長安城內(nèi),那些原先還存著一絲別樣心思的寺廟,在聽聞此事之后,最后的念想也徹底斷了。
大慈恩寺的普光禪師,在自己的禪房里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他親自前往伏虎寺,對著正在監(jiān)督武僧操練的了塵禪師,深深一揖:“了塵師兄,老衲……服了。從今往后,水陸大會所有事宜,我慈恩寺上下,唯御弟法師之命是從,絕無二話!”
了塵禪師看著他,又看了看自己那比常人大腿還粗的胳膊,想起那日玄奘指尖飄落的石粉,只是嘿嘿一笑,道:“普光師兄,你早該如此了。”
自此,長安佛門,再無雜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