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挖野山藥的熱情一直持續(xù)到蘇秀禾嫁人這天。
剛忙活完沒兩天,蘇家就又忙碌起來。
院門、屋門前都貼著嶄新的紅紙,窗戶上還貼了大紅‘囍’字,堂屋八仙桌前放了黃紙剪出的領(lǐng)袖頭像,兩旁還貼著紅底黃字的對聯(lián)。
院子里的喜樂班子吹的是《東方紅》、《大海航行靠舵手》等革命歌曲。
院子里擺著張家送來的各樣聘禮,其中最出彩的要數(shù)自行車和縫紉機(jī)。
各家婦人早早帶著自家的桌子和條凳擺好位置,幫忙之余便只剩羨慕。
這年頭工業(yè)票金貴,張家聘禮給了輛自行車,這不稀奇,那張建軍的大伯是村長哩,人家有門道!
可蘇家一點(diǎn)不氣弱,扭臉就陪嫁了臺縫紉機(jī)!
席面雖是二合面饅頭,但高粱飯管夠。
這就很可疑了,如今糧食都不夠吃,前陣子大伙還漫山遍野地挖山藥呢,蘇家嫁女能給這個席面,簡直是張揚(yáng)了!
更別說每桌一大盆豬肉燉粉條,和加了豬油的白菜燉豆腐,一桌一份炒雞蛋,涼拌三絲、自家腌的蘿卜咸菜,還有散裝的白酒。
來幫忙的婦人都給了一小包水果糖。
這散裝白酒就夠奢侈了,沒想到還有水果糖。
眾人紛紛感慨:蘇家這閨女福氣是真好,嫁的也好!
蘇秀禾的二嬸李月娥眼見眾人帶著雞蛋、毛巾、花布等重禮來參加婚禮,越發(fā)忿忿不平起來。
“一個個都勢利眼,呸!一個賠錢貨嫁人,還上趕著來、”
不等李月娥說完,后腦上突然‘咚’的挨了一下,她憤怒轉(zhuǎn)身正要發(fā)作,卻看到自家婆母那張刻薄臉。
張老太是個國字臉,濃眉大眼、大五官的長相,平日里不怒自威,沒少收拾李月娥。
一見婆母那張死人臉,李月娥立馬訕訕叫人:“娘!”
老太太斜她一眼,慢慢收回打人的拐杖,“不說話沒人拿你當(dāng)啞巴!這是你親侄女的喜事,還在這當(dāng)甩手掌柜等什么呢!還不趕緊去灶房幫忙!”
老太太中氣十足的一聲吼,李月娥就莫名覺得后背疼,立馬轉(zhuǎn)頭進(jìn)了廚房。
蘇秀禾房里已經(jīng)掛上紅布,因婚期急,蘇大山給她打的嫁妝柜子還沒做好,房間看著有些空蕩。
蘇秀禾抱著小弟蘇越澤小聲嘀咕著什么。
小家伙一臉疑惑抬頭看姐姐,“大姐,我也想喝糖水。”
“等過了今天,姐給你做更好吃的!”
“真的?”
“嗯!”
“那拉鉤!”
姐弟倆親親熱熱拉鉤鉤的功夫,門口就傳來王大媽喜洋洋的聲音。
“接親的來咯!”
小家伙一聽這話,連忙跑出了門。
蘇秀禾坐在梳妝鏡前,靜靜聆聽院中動靜。
蘇家門口,16歲的蘇越鈞已經(jīng)帶著連親弟帶堂弟七個小蘿卜丁攔住了前來接親的張家人。
“想娶我姐?先過我這一關(guān)!”蘇越鈞年紀(jì)雖小,可身量高,往門口一站氣勢很足。
張建軍仗著他大伯是村長,在紅旗村一向是被人捧著的,見著蘇越鈞對自己這么不客氣,當(dāng)即不樂意了。
“你爹娘都同意把你姐嫁我了,你個小屁孩鬧騰什么!”
這話一出,周圍湊熱鬧的村民紛紛一臉尷尬:不對啊!
這姐夫和小舅子咋好像要打一架呢?
蘇越鈞盯著張建軍,勾起一抹冷笑。
他平日里不愛下地,爹娘總說他是個二流子,真該讓他們知道知道張建軍這個臭流氓在外面都是什么名聲!
“大哥!大哥!”
蘇越鈞正要回嘴,小弟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他擰眉回身,見小弟朝他擺擺手,便彎腰去抱人。
“姐說了,不讓鬧。”
蘇越鈞聽完眉頭擰的能擠死蒼蠅:“你不懂,這事得聽我的!”
蘇越澤又湊過去說道:“姐說了,今晚她就回來!”
這話說的讓蘇越鈞心里一酸。
這話一聽就是大姐哄孩子的,哪有新嫁娘出門子當(dāng)天就回家的!
罷了。
鬧得越難看,姐姐嫁過去越不好過。
想到這,蘇越鈞便抱著小弟招呼自家堂兄弟伸手。
“姐夫,咱也不為難你,想進(jìn)咱家門,紅包你得管夠!”
張家跟著來接親的一聽這話,立馬揣著紅包笑呵呵上前給每個孩子手里塞了倆仨。
進(jìn)了門,張建軍依舊一臉不耐煩,掃一眼蘇家這院子,更不滿。
蘇家日子都這么好過了,為什么還要攀附自家大伯?
想到自己的心肝林小芳,家里窮的只和老娘住一間土屋,張建軍就揪心。
再一想昨晚美人主動投懷送抱的浪蕩事,又恍惚了。
小芳,我一定會守住底線,絕不碰蘇秀禾這個勢利眼的女人!
“姐夫,喝碗糖水吧!”蘇越澤端著一個藍(lán)色花紋的碗遞過去。
張建軍今兒穿了藍(lán)布褂子,裹了紅綢大花推著自行車一路走過來,衣裳都濕透了,口干舌燥的很。
到了蘇家,他們又非說沒到吉時,不讓接人!
張建軍原本的煩躁就成了怨毒。
想著你們現(xiàn)在為難我,你等蘇秀禾嫁進(jìn)我家的!
看我怎么從她身上討回來!
這時,有人給他端來一碗糖水,張建軍當(dāng)即不客氣的端過來一飲而盡。
放下水碗,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外的林小芳。
見她雙眸含著水光,心里頓時一陣鈍痛。
他的小芳,到底是自己辜負(fù)了她。
“小子,去給那個姐姐也端一碗糖水去!沒瞅人都熱成啥了?”
張建軍毫不客氣吩咐道。
今日這種喜慶日子,原本都是避著林家這樣的孤寡人家的。
可蘇秀禾太知道自家兩個嬸嬸是什么人了。
一早就在她們面前有意無意提起過林家母女種的青菜長勢有多好,這兩天收成了都吃不完。
這不三嬸就巴巴的讓人給送菜上門了。
癡男怨女一相見......哼!
不多時,吉時到,蘇大山兄弟三個和自家親戚一起給蘇秀禾送嫁。
蘇秀禾今天特意被馮翠芹打扮過,她梳著一根長到腰的麻花辮,黑發(fā)經(jīng)陽光一照都發(fā)亮。
紅色布褂子是馮翠芹壓箱底的錦緞嫁衣,水紅的軟緞底上,纏枝蓮紋用金線勾的邊,陽光一照有種流動之感,好似花是真的開了。
蘇秀禾長得白,穿紅色襯得她氣色極好,靜靜坐在張建軍自行車后座,一眼不眨地盯著跟在后面不遠(yuǎn)處的林小芳。
戲還沒開始呢,女主角你可一定得跟著。
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人,張保柱就讓人放鞭炮,吹吹打打好不熱鬧!
更是親自出來接人,只是一看蘇大山臉色,就斜了張建軍一眼。
等看到人群外的林小芳,張保柱臉上的笑也差點(diǎn)掛不住。
別以為他不知道昨晚這小子干嘛去了。
今兒這么大的事,他還敢讓這個小狐貍精來。
真是把自己的叮囑當(dāng)耳旁風(fēng)了!
“來了來了!新娘子可算來了!”
張保柱兒子一看老爹臉色不好,趕緊幫腔。
蘇大山根本不看張家人,抬腳就進(jìn)門。
今日他嫁閨女,就只覺得心里空了一大塊。
自家姑娘這就要嫁出去了?
她才19,嫁過去能擔(dān)起一家的日子么?
要是張建軍欺負(fù)她怎么辦?
蘇大山有一瞬間的后悔,他甚至想:不然這婚事就算了吧!
張家院子比蘇家更大,里面裝飾也比蘇家更奢侈,院子里每個屋門前都掛了紅布、紅花。
院里還搭著一個棚子,隱約能看見里面都是些電影放映設(shè)備。
“大山兄弟!來來來,抽支煙!一會兒看了電影再走!今兒可有‘好戲’!”
張保柱拉著蘇家三兄弟跟人‘哥倆好’,這兩天,他已經(jīng)想明白了。
蘇家名聲大,對他來說是好事啊!
蘇秀禾名聲再大,她一個農(nóng)村婦女,頂天了也就是個名聲的事。
名聲大了好啊,剛好解決張家后繼無人的問題。
來送親的蘇家親朋見到一向趾高氣昂的張保柱,對蘇大強(qiáng)態(tài)度好的過分,都覺得這門婚事不錯。
沒見親家大伯堂堂一個村長都這么看重自家侄女/外甥女?
這年頭,女兒在婆家受重視,男人不懂事么,管教管教就得了!
有些人是嫉妒,張建軍是爛,可人家家里有法子不是?
名聲能當(dāng)飯吃么?
放眼這十里八村誰家姑娘的婚事有蘇秀禾的排場?
不錯了!
這些人心里怎么想蘇大山不知,他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接了煙點(diǎn)點(diǎn)頭,卻并不說話。
底下蘇二強(qiáng)、蘇三壯也看著大哥的臉色,并不敢多嘴。
沒見大哥心情不好了?
這會誰多嘴,誰挨打。
蘇秀禾進(jìn)了新房,并未坐在床上等。
卻是站到窗邊聽著院中的動靜。
果然臨近正午,就響起了張家人找張建軍的聲音。
“見著建軍了么?”
“建軍呢?”
“茅房也沒有啊!”
“大伯,那個放電影的棚子還沒找過......”
張保柱氣炸了。
眼看就要開席,卻找不到張建軍的人!
這不是打蘇家人的臉么!
蘇大山也不說話,就是一口一口地抽煙。
還沒開席,張建軍這小子就不見了,看來感覺是對的,閨女還是不能嫁!
“那趕緊去找!找!”張保柱指著幾人就要他們往院中棚子去。
“哎呦!哎呦我的天吶!”
院中響起一道婦人的驚呼,屋里幾人的心都瞬間被提了起來。
不多時,一個圓臉的嬸子跌跌撞撞跑到堂屋,滿面通紅跌坐在堂屋門口。
“村長!蘇老大!出事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
蘇大山聞言‘嚯’地起身:難不成是秀禾?
張保柱見狀也一臉懵:“胖嬸你說清楚!誰出事了,出什么事了!到底怎么了!”
“建軍!是建軍!他、他跟人在棚子里!哎呀!”
“建軍跟林家那妮子在棚子里干上了!就!就快去看看什么情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