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壇上的裂痕如同冰冷的蛇,無聲地啃噬著最后的庇護所。那細微的、令人心悸的“咔嚓”聲早已停止,但殘留在石基上的、如同蛛網般蔓延的暗色紋路,卻在每一次水晶球光芒流轉的明滅間,刺目地提醒著沈千凰她們——危險,并未遠去,只是換了一種更隱蔽、更緩慢的方式逼近。
那絲從水晶球傳來、維系著沈千凰一線生機的暖流,如同風中殘燭,微弱卻頑強地持續著,滋養著她被劇毒侵蝕、幾近干涸的經脈。但這股力量似乎更多是一種維持平衡的、消極的守護,而非積極的治愈。沈千凰感覺自己像一件滿是裂痕、即將崩碎的瓷器,被這股力量小心地、暫時地黏合在一起,內里的毀滅之力依舊在蠢蠢欲動,隨時可能再次爆發。
她無法修煉,甚至無法做太大的動作,只能依靠著石壁,在劇痛的間隙,用最微弱的意志,去感知、去適應、去嘗試理解體內那兩股毒性的存在。這是一種煉獄般的折磨,但也是唯一能讓她保持清醒、不被徹底擊垮的方式。
林嵐的狀態稍好一些。水晶光線的余韻和自身調息讓她胸口的傷勢穩定下來,雖未痊愈,行動已無大礙。她將氣息微弱的阿月小心翼翼地從遠處挪到祭壇附近,用隨身攜帶的、所剩無幾的干凈布料蘸了些凝結在祭壇邊緣縫隙的、帶著微弱靈光的露水,為她擦拭臉頰和唇邊干涸的血跡。做完這些,她強撐著虛弱的身體,開始在祭壇周圍、被水晶光芒籠罩的狹小安全區域內,仔細探查。
她不敢走遠,也不敢觸碰祭壇本體,只是沿著光暈的邊緣,盡可能尋找著一切可能的信息或線索。這祭壇顯然年代極為久遠,大部分符文都已模糊不清,與她在宗門古籍中見過的任何體系都不盡相同。那些閃爍著黯淡光芒的銀白色符文,隱隱構成某種復雜的陣圖,中心樞紐便是那懸浮的水晶球。而水晶球內部流轉的星云光暈,似乎正是這陣圖力量的源泉,也是維持這小小一方凈土的關鍵。
但陣圖本身,似乎出了大問題。不僅底座石基出現裂痕,那些銀白的符文光線,也在靠近裂痕的部分變得暗淡、扭曲,甚至有幾處關鍵節點,光芒已微弱到幾乎熄滅。每一次水晶球的光芒流轉經過這些黯淡的節點,都會產生一絲極不穩定的、輕微的“漣漪”,仿佛能量的通路被阻塞、磨損。整個陣圖,如同一個年久失修、行將就木的古老法陣,靠著核心的微弱力量勉強運轉,隨時可能徹底崩盤。
“沈姑娘,這陣法的根基……恐怕受損嚴重,而且……像是從內部被一種極其陰寒污穢的力量持續腐蝕所致,并非全是外力沖擊。”林嵐回到沈千凰身邊,低聲說道,眉宇間是化不開的憂慮,“而且,我隱約覺得,這水晶球自身的力量……似乎在流逝,或者說,在被某種東西……‘汲取’。”
沈千凰心中一沉。從內部被腐蝕?被汲取?難道除了玄甲衛,這幽墟深處,還有別的、更隱蔽的存在,一直在覬覦、侵蝕著這里?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水晶球光芒之外,那片無邊的、死寂的黑暗。濃霧似乎被排斥在外,無法侵入這片光明領域,但那片黑暗本身,就給人一種沉重的、仿佛有生命的、正在呼吸的感覺。尤其是在祭壇底座出現裂痕之后,這種被“注視”的感覺,變得更加清晰、更加……惡意。
是那些被光芒排斥、不敢靠近的幽魂嗎?還是別的什么?玄甲衛口中的“墟核”,似乎蘊含著巨大的力量,引來覬覦者并不奇怪。只是,那腐蝕和汲取,是如此隱蔽、如此緩慢,仿佛已經持續了漫長歲月,才最終在今日的沖擊下顯現出來。
就在這時,一直昏迷的阿月,喉嚨里忽然發出一聲極其輕微的、帶著痛苦的呻吟。她的眼睫劇烈顫抖起來,臉色蒼白如紙,額頭上冒出細密的冷汗。
“阿月?”林嵐連忙俯身查看,握住她的手。
沈千凰也心中一緊,勉強挪動視線看去。
只見阿月胸口的傷處,那被水晶光芒治愈、已生出嫩肉的皮膚下,忽然浮現出幾縷極其細微的、蛛網般的、暗紅色的紋路,如同活物般微微扭動。這些紋路散發著微弱卻清晰的、與玄甲衛煞氣同源的陰寒氣息!
是殘留的煞氣!那水晶光芒雖然驅散了大部分,逼退了侵蝕,但似乎有極其頑固、極其細微的一部分,如同跗骨之蛆,滲入了阿月的心脈深處,此刻在某種未知的刺激下,隱隱有反撲的跡象!
沈千凰腦中念頭急轉。是祭壇力量衰減,導致對邪穢之氣的壓制減弱了?還是阿月自身意志在昏迷中抵抗減弱,給了煞氣可乘之機?
不,不止于此!
她猛地想起剛才林嵐探查時說的話——陣圖從內部被腐蝕……水晶球的力量在被汲取……以及,那越來越明顯的、黑暗中的“注視”感。
難道……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最糟糕的猜測,祭壇之外,那無邊的、被光芒排斥的黑暗中,驟然響起了一陣聲音。
那并非幽魂凄厲的尖嘯,也不是怪物沉重的腳步,更非玄甲衛那充滿惡意的狂笑。
那是一種低語。
一種極其微弱的、若有若無的、仿佛直接從靈魂深處、骨髓縫隙中滲透出來的低語。聲音嘶啞、破碎、重疊,像是無數瀕死之人的囈語,又像是某種古老存在在漫長沉睡中的夢囈。它們不成語句,沒有邏輯,卻充滿了最純粹的、最原始的饑渴、怨恨、貪婪。
“餓……”
“冷……”
“還給我……”
“光……”
“進來……”
“一起……”
“沉淪……”
這聲音并非通過耳朵傳來,而是直接侵入腦海,干擾著思維,撩撥著內心最深處對黑暗、對孤獨、對虛無的恐懼。林嵐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身體微微搖晃,眼中閃過一絲茫然與掙扎,似乎被這低語影響了心神。
沈千凰只覺得一股更甚于**劇痛的寒意,從脊椎骨一路竄上頭頂。這低語……仿佛有生命!它們在呼應阿月體內殘余的煞氣,也在呼應祭壇底座那不斷蔓延的、被“腐蝕”的裂痕!它們的目標,正是這祭壇中央的、散發著光和溫暖的水晶球!它們并非被光芒“排斥”,而是一直在“包圍”,在“等待”,在“侵蝕”,等待這光芒自我衰竭,或者……被內憂(煞氣、侵蝕)所削弱,再一擁而上,將其徹底吞噬、玷污、同化!
阿月體內的煞氣,恐怕就是“它們”侵入的一個突破口,一個“內應”!
水晶球的光芒,似乎也感應到了這來自黑暗深處的、越發清晰的惡意與侵蝕。它的光芒微微波動,變得更加凝實,如同在對抗無形的壓力。然而,隨著它光芒的凝實,祭壇底座那些裂痕蔓延的速度,似乎也加快了一絲,那銀白色的符文光芒也隨之更加黯淡。
這是飲鴆止渴!它在消耗本就不穩的本源力量,加固屏障,卻加速了自身基石的崩壞!
“林……嵐!”沈千凰用盡力氣,發出嘶啞的聲音,試圖喚醒似乎有些失神的同伴。
林嵐猛地一顫,回過神來,眼中帶著后怕,立刻守住心神,不再去聽那詭異的低語。她也看到了阿月胸口那扭動的暗紅紋路,臉色更加難看。
“是煞氣在作祟!還有這聲音……在侵蝕陣法!”林嵐咬牙道,迅速從懷中掏出一張僅存的、品階不高的“清心符”,毫不猶豫地拍在阿月額前。符箓無風自燃,化為一道微弱的清光沒入阿月眉心,暫時護住她的識海。阿月緊蹙的眉頭微微舒展,胸口的暗紅紋路似乎也凝滯了一瞬,不再扭動,但并未消失。
“這符撐不了多久,”林嵐聲音發苦,“而且,這低語和侵蝕……似乎是從外面來的,根源不除,阿月的情況只會更糟,這祭壇也……”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已很明白。她們此刻,如同坐在一艘正在緩慢滲漏、又不斷遭受暗流沖擊的破船上,而船外,是無數饑渴的、等待船只沉沒后一擁而上的鯊魚。
沈千凰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懸浮的、光華流轉的水晶球。它依舊散發著柔和的光芒,如同黑暗中孤獨的燈塔。可這燈塔的基座正在崩裂,燃料正在被無形的力量汲取,而黑暗中的窺伺者,正耐心地等待著它最終熄滅的那一刻。
她們必須做點什么。可她們能做什么?一個身中無解劇毒、動彈不得;一個傷勢未愈、靈力耗盡;一個瀕死昏迷、還成了內患的源頭。
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沈千凰淹沒,比那黑暗低語更加刺骨。
就在這時,她掌心的鳳紋玉佩,忽然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溫熱。
緊接著,那融入水晶球后便再無動靜的、屬于神秘女子身影的、破碎而模糊的意念碎片,似乎被這黑暗低語和侵蝕所刺激,再次于她識海深處,極其微弱的、一閃而逝——
不再是悲傷和眷戀。
而是一種……決絕的、帶著某種犧牲意味的、指向性的波動。
這波動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地為她,不,是為她手中的玉佩,指引了一個方向——指向祭壇本體,指向那些正在黯淡的、出現裂痕的古老符文的核心節點,尤其是……其中一處光芒最為暗淡、裂痕最密集、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熄滅的地方!
那感覺,仿佛在說:那里,是關鍵!是陣眼!是腐蝕最烈、也最有可能被……“修補”或“注入”力量的地方!
可是,拿什么去修補?又該如何注入?
沈千凰的目光,緩緩抬起,望向那散發著光芒、卻也在緩慢黯淡的水晶球,又低頭,看向自己手中這枚似乎與其同源、卻力量內斂的玉佩,以及……她自己這具被劇毒侵蝕、瀕臨崩潰、卻因玉佩和水晶光芒而維系著一線生機的身體。
一個瘋狂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念頭,如同黑暗中劃過的閃電,驟然照亮了她混亂的思緒,也帶來了更深沉的寒意與……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