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實質,將沈千凰團團包裹。唯有那一點磷光,在她指尖幽幽燃燒,勉強映亮身前三尺之地。腳下石階陡峭濕滑,每一步都需極度小心。空氣里彌漫的氣味越來越濃重——不僅是陳腐的氣息,更添了一縷若有似無的、令人不安的甜腥,像是鐵銹混合了某種**的香料。
石階似乎無窮無盡。磷火穩定地燃燒,光線卻似乎被周圍的黑暗所吞噬,無法及遠。四周寂靜得可怕,連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都被放大了無數倍,敲打在耳膜上。她全神貫注,既要留意腳下,又必須警惕黑暗中可能潛藏的任何東西。太子所贈的精金薄片被她緊緊握在左手,冰涼的觸感是此刻唯一的實在。
約莫下行了一炷香的時間,石階終于到了盡頭。磷火照亮了前方——是一段低矮的甬道,以規整的青條石砌成,石壁上布滿了濕滑的苔蘚,濕氣更重,寒意刺骨。甬道不長,盡頭隱約可見一片相對開闊的空間。
沈千凰沒有急于前行。她再次確認了周圍沒有機關或異常,又側耳傾聽片刻,只有不知何處傳來的、極其輕微的滴水聲,嗒…嗒…嗒…,規律得讓人心頭發緊。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悸動,舉著磷火,彎腰走入甬道。磷光在石壁上投下搖曳不定的影子,扭曲拉長,如同鬼魅。就在她即將走出甬道口,踏入那片開闊地的瞬間——
毫無征兆地,她指尖跳躍的磷火,“噗”地一聲,熄滅了。
徹底的黑暗瞬間吞沒了一切!那并非尋常的熄滅,更像是被某種力量強行掐滅,甚至連殘存的溫度都在瞬間消失。
危險!
沈千凰渾身寒毛倒豎,幾乎是憑著本能,在磷火熄滅的同一剎那,身體猛地向側面撲倒,一個翻滾,藏入了甬道出口旁一個略微凹陷的石壁角落。就在她撲倒的瞬間,一股帶著腥風的勁力,擦著她的發梢掠過,“砰”地一聲悶響,似乎擊打在了她方才站立位置的后方石壁上,簌簌落下不少碎石塵土。
沒有聲音,沒有光亮,只有一擊不中后,那東西在黑暗中移動時,衣袂或肢體摩擦地面、墻壁帶來的極其輕微的、非人的悉索聲,以及那股令人作嘔的甜腥氣,變得更加濃郁,幾乎撲面而來。
它還在附近!在黑暗中窺伺,等待下一次機會。
沈千凰屏住呼吸,將身體緊緊貼在冰冷潮濕的石壁上,右手已從袖中滑出那枚精金薄片。觸手冰涼,邊緣鋒銳。她不知道黑暗中是什么,但太子的提醒“可破尋常罡氣、低等符咒”在腦中回響。不管來者是什么,絕非善類。
那悉索聲停了。黑暗仿佛凝固的墨汁,沉重地壓下來。只有那單調的滴水聲,還在繼續,敲打著緊繃的神經。
它在判斷她的位置?還是……在等待什么?
沈千凰極力讓眼睛適應黑暗,但這里沒有一絲光源,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她只能依靠其他感官。聽覺被放大,除了滴水聲,似乎……還有另一種聲音,極其微弱,像是……壓抑的、緩慢的呼吸?不止一個方向!
不止一個“東西”!
這個認知讓她背脊發涼。她輕輕轉動頭顱,試圖用耳朵分辨那些細微呼吸聲的方位。左前方……右后方……似乎還有頭頂?!
不行,不能被困在這里!
她心念電轉,左手悄然摸向腰間一個小皮囊,里面裝著一些應急的火折子和一小包用于引火的磷粉——這是她從地上帶下來的。但點燃火折會瞬間暴露自己,成為活靶子。
就在她猶豫的剎那,正前方,那股腥風再次襲來!比第一次更快,更凌厲!
沈千凰幾乎是在感知到風壓的同時,身體向側后方急仰,同時右手的精金薄片向上、向著風壓襲來的中心位置,全力揮出!
“嗤——!”
一聲令人牙酸的、如同裂帛又似金屬刮擦的刺耳聲響在黑暗中炸開!她感覺薄片似乎劃破了什么堅韌的東西,有冰涼的、略帶粘稠的液體濺到了她的手背和臉上。與此同時,一聲不似人聲的、極其短促尖銳的嘶鳴在她身前不遠處響起,帶著痛苦和狂怒。
擊中了!但似乎沒有造成致命傷!
那東西受創,動作似乎滯澀了一瞬。沈千凰抓住這電光石火的間隙,左手已從皮囊中抓出那一小包磷粉,憑著感覺,用盡力氣,向前方、頭頂、以及她判斷可能有呼吸聲的右后方,狠狠揚灑出去!
細密的磷粉在黑暗中散開,大部分飄飄蕩蕩落下,但其中幾點,似乎沾到了什么東西上。
下一秒,那被精金薄片劃傷的東西,傷口處,被磷粉沾染的地方,猛地爆開幾團幽綠色的、瞬間即滅的細小火花!
借著這轉瞬即逝的、鬼火般的綠光,沈千凰駭然看到了令她血液幾乎凍結的一幕:
就在她身前不到一丈處,矗立著一個人形的輪廓,但動作僵硬扭曲,皮膚在綠光映照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灰色,雙目空洞無神,嘴角卻咧開到一個夸張的弧度。而它的胸口,有一道被劃開的破口,里面沒有鮮血流出,反而隱約可見暗色的、仿佛機括般的結構!那些磷粉,正沾在它傷口邊緣和肩膀上,燃起綠火。
而在她右后方和頭頂的巖壁上,還倒掛著、攀附著另外兩個類似的“人”!它們正無聲無息地,朝著她的位置,張開了“手臂”——那手臂的末端,并非手掌,而是閃著寒光的、如同鉤鐮般的金屬利爪!
“赤磷粉……遇暗火則顯淡綠微光……”太子情報中的話,驚雷般在她腦海炸響!這些怪物身上,本就沾染了“赤磷粉”!或者說,它們被制造出來時,就被加入了這種東西?剛才磷火熄滅,恐怕就是它們身上散發的某種“場”或氣息導致的!
綠光熄滅,黑暗重新籠罩。但沈千凰已經知道了敵人的大概位置和數量——三個!而且絕非活人,更像是被某種邪術或機關驅動的“人傀”!
三個“人傀”似乎被剛才的綠光刺激,那短促的嘶鳴變成了低沉的、從喉嚨深處滾出的嗬嗬聲,攻擊再無顧忌,從三個方向,帶著腥風,猛撲而來!速度奇快!
避無可避!
沈千凰眼中厲色一閃,不退反進,朝著正前方那個胸口受傷的“人傀”撞去!同時,她將全身力氣灌注右手,精金薄片不再揮砍,而是如同匕首般,朝著記憶中那“人傀”胸口機括結構的中心位置,狠狠捅刺!
“噗嗤!”
這一次,手感截然不同!薄片似乎刺破了某種核心,阻力之后便是空洞。那“人傀”的動作猛地僵住,嗬嗬聲戛然而止,青灰色的身體劇烈抽搐起來。
但左右兩側和上方的攻擊已至!利爪的寒光似乎已觸及她的皮膚!
千鈞一發之際,沈千凰甚至能感到那金屬利爪帶來的冰冷銳風。她猛地擰身,試圖從正前方“人傀”倒下的縫隙中穿出,但右側的利爪已劃破了她肩頭的衣衫,帶起一溜血珠!
劇痛傳來,但沈千凰咬緊牙關,趁著前方“人傀”崩塌倒下制造的短暫混亂,腳下一蹬,不管不顧地向前方那片開闊地滾去!
“砰!”“咔嚓!”
身后傳來重物倒地、以及利爪抓在石壁上的刺耳聲響。她滾入開闊地,來不及查看傷勢,立刻翻身半跪,緊握薄片,面對來時的甬道口,劇烈喘息。
甬道內,一片死寂。那三個“人傀”似乎沒有追出來。是活動范圍有限?還是那片開闊地有什么它們忌憚的東西?
沈千凰不敢大意,警惕地聆聽了片刻,確認沒有追擊的動靜,才稍微松了口氣。肩頭的傷口火辣辣地疼,血流得不多,但必須盡快處理,以防有毒或感染。
她撕下內衫下擺,草草包扎了一下傷口。然后,她才終于有機會打量自己所在的這片“開闊地”。
這里似乎是一個天然形成的巖洞,又被人工修葺過,空間比預想的要大得多。她指尖再次嘗試點燃磷火,這一次,磷火順利燃起,雖然光芒微弱,但不再無故熄滅。
磷火照亮了周圍。巖洞中央,竟然有一方不大的水潭,水色幽暗,深不見底。而水潭四周,凌亂地堆放著一些東西——
破損的、沾滿污穢的衣物碎片。
幾截斷裂的、疑似人體骨骼的慘白物件。
還有一些散落的、刻著模糊符文的金屬零件,與剛才那“人傀”身上看到的類似。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水潭邊一塊較為平坦的石臺上,赫然丟棄著幾個巴掌大小、材質非木非金的空匣子。匣子表面,鐫刻著熟悉的火焰尾翎紋,但紋路中央,卻多了一個扭曲的、仿佛痛苦人臉的圖案!
而在石臺后方,巖壁上有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裂隙,黑沉沉不知通向何處。一股微弱但持續的氣流,正從裂隙中吹出,帶著更濃郁的水汽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無數低語混雜的模糊回響。
沈千凰走近石臺,用薄片小心撥弄了一下那些空匣子。匣子內部空空如也,但內壁殘留著一些暗紅色的、已經干涸的粘稠痕跡,散發出與“人傀”身上類似的甜腥氣。她注意到,其中一個匣子底部,似乎用某種尖銳物,刻著幾個歪歪扭扭的小字:
“養…料…盡…往…深…處…”
字跡潦草,透著一股絕望。
養料?深處?
沈千凰的心沉了下去。她看向那道漆黑的裂隙。氣流吹拂著她額前的碎發,也送來了那低語般回響的余音。難道這地下密室,不僅僅是一個藏匿點或簡單的據點?那些“人傀”,是用活人制作的?而“養料”……指的是制作“人傀”所需的“材料”?
這念頭讓她胃里一陣翻攪。
但裂隙深處,是否就藏著“燼余”真正的秘密,或者……父親當年追查至此,想要揭開的真相?
她沒有退路。肩上的傷,地上的空匣,失蹤的“養料”,還有那些被制成怪物的“人”……都像無形的手,推著她必須向前。
沈千凰從皮囊中取出最后一點磷粉,涂抹在薄片邊緣,又撕下一截布條,小心纏繞固定,做了一個簡易的、可以短暫發光的標記。然后,她將那刻了字的空匣用布包好,塞入懷中。
最后看了一眼來時的、被黑暗和“人傀”把守的甬道,她轉身,舉著重新燃起的磷火,義無反顧地,走入了那道仿佛吞噬一切的巖壁裂隙。
腳下的路,向下傾斜,越來越潮濕。那低語般的回響,似乎也變得更加清晰,隱隱約約,仿佛在呼喚,又像是在哭泣。
(第十章完)
情節提要:
1.磷火驚變:沈千凰深入密室,磷火無故熄滅,遭神秘“人傀”襲擊,險象環生。
2.生死搏殺:利用精金薄片與赤磷粉特性,擊殺一只“人傀”并窺得其非人構造,負傷脫險。
3.殘酷真相:在密室深處發現制作“人傀”的痕跡(衣物、骨骼、零件),以及刻有扭曲人臉焰翎紋的空匣,上有“養料盡,往深處”的絕望留言,暗示活人可能是“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