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縫隙并非通道,而是一段陡峭向下的天然裂罅。沈千凰側身艱難下行,粗糙濕滑的巖壁摩擦著她的肩膀和脊背,冰冷刺骨。那詭異的低語聲在這里被放大了,不再是模糊的碎片,而是層層疊疊,仿佛無數人在耳邊同時呻吟、啜泣、詛咒。更清晰的是那種液體攪動的“汩汩”聲,以及金屬刮擦巖石的刺耳噪音,越來越近,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節奏感。
涅槃真炎在經脈中加速流轉,驅散著從四面八方滲入骨髓的陰寒,也壓制著那無孔不入的低語對心神的侵擾。沈千凰眼神銳利如鷹,在指尖那點微弱金焰的照明下,警惕地觀察著周遭的一切。巖壁上開始出現一些黏膩的、暗綠色的苔蘚狀物質,散發出腐爛與某種礦物混合的怪味。
向下約七八丈,裂縫豁然開朗,但眼前的景象,卻讓見慣風浪的沈千凰也心頭劇震,幾乎倒吸一口冷氣。
這是一個比之前任何洞窟都要巨大的地下空間,呈不規則的碗狀。最引人注目的,是空間中央一個巨大的、直徑超過十丈的“池子”。但池中并非清水,而是濃稠如泥漿、顏色暗紅近黑的粘稠液體,正緩緩地、無聲地翻滾著,表面不斷鼓起又破裂的氣泡,釋放出濃郁的、令人作嘔的血腥與**的混合氣息,其中還夾雜著先前聞到過的那種非人非獸的腥氣。灰白色的、類似之前石臼中油脂的光,正從這翻滾的“血池”深處透出,將整個空間映照得一片鬼蜮般的朦朧。
而“血池”周圍,是真正的地獄景象。
數十個,或許上百個“人”,或更準確地說,是“人形之物”,正浸泡在池邊的淺灘或攀附在池沿的巖石上。它們大部分身體都浸在那暗紅粘液之中,只露出頭顱、肩膀或部分軀干。它們有著人類的輪廓,但皮膚呈現出死灰、暗綠或布滿蛛網般黑紫色血管的詭異顏色,有的部位腫脹潰爛,有的則干癟如柴。它們的眼睛,大多渾濁無神,或干脆是兩個黑洞,只有少數還殘留著一點黯淡的、瘋狂的光。
這些“人形之物”并非靜止。它們機械地、徒勞地試圖爬出血池,手臂揮舞,五指成爪,在池邊堅硬的巖石上刮擦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嚓嚓”聲——那正是沈千凰之前聽到的金屬刮擦聲的來源。它們的指甲烏黑尖銳,早已磨損斷裂,但動作不停。而它們開裂的、流著粘液的嘴唇,正一張一合,發出那些痛苦、混亂、充滿無盡怨恨的低語和呻吟。整個空間如同一個巨大的、活著的、充滿痛苦回音的熔爐。
沈千凰的視線迅速掃過。她看到,在“血池”較遠的另一端,靠近巖壁的位置,似乎有一個略高于池面的石臺。石臺上,影影綽綽有幾個人影在活動,動作顯得更有“目的性”,與池邊這些行尸走肉般的怪物截然不同。他們手中似乎拿著什么東西,正對著池中的某些“人形之物”比劃、操作。
而在她所在的這一側,靠近巖壁的陰影里,堆放著更多“材料”——有蒙著灰塵的、整齊捆扎的廢棄衣物(其中一些樣式讓她眼瞳微縮,正是天風學院外院弟子的服飾),有銹跡斑斑的金屬支架和工具,還有一些……被隨意丟棄的、殘缺不全的骸骨。
這里,就是“人傀”的“制造場”和“養料池”!
那些在池中掙扎的,是尚未“完成”或者“失敗”的制品?還是被當作“養料”的活人,正在被這詭異的池水侵蝕轉化?
強烈的惡心與憤怒在沈千凰胸中翻涌,但更多的是一種冰寒刺骨的警覺。此地兇險遠超預估。池中怪物數量眾多,雖然看似行動遲緩、神志不清,但萬一被驚動,陷入圍攻,以她帶傷之身,絕難應付。而石臺上那幾個看似“監工”或“制造者”的人,深淺未知。
就在她屏息凝神,急速思考對策之時,石臺方向忽然傳來一聲模糊的叱喝,用的是某種晦澀的方言腔調。緊接著,只見其中一個身影揚手拋出一物,劃過一道黯淡的弧線,落入“血池”中央。
那物體入池的瞬間,暗紅的粘液仿佛被投入滾油的冰塊,劇烈地翻騰起來,灰白光芒大盛。池邊所有掙扎的“人形之物”仿佛受到極大的刺激,齊齊發出尖銳的嘶嚎,動作陡然激烈了數倍,瘋狂地拍打粘液,試圖向那物體落點涌去,互相推擠、撕扯,場面頓時混亂不堪。
拋擲物體的那人發出夜梟般的怪笑,似乎對此情景頗為享受。旁邊另一人則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指向池邊某個剛剛從淺灘掙扎著爬上岸、動作相對“敏捷”一些的“人形之物”。
“這個……差不多……拖上來……處理……”斷斷續續的話語,借著洞窟的回音,隱約飄入沈千凰耳中。
兩名穿著暗色皮質短袍、臉上似乎戴著古怪面具的身影,從石臺上躍下,踩著池邊濕滑的巖石,朝那個目標走去。他們動作矯健,顯然對此地環境極為熟悉,對周圍瘋狂嘶嚎的怪物視若無睹。
機會!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池中混亂和那兩人吸引,沈千凰眼中寒光一閃。她必須趁此機會,要么迅速穿過這片區域,尋找其他出口(可能性極低),要么……更實際一點,拿下石臺上那個發號施令者,逼問情報!
她目光鎖定了石臺。從她所在位置到石臺,需要橫穿大約三分之一個池邊區域,途中必須避開數堆掙扎的怪物和散落的“材料”。
沒有時間猶豫。
沈千凰將呼吸收斂到極致,體內赤炎凰體的力量悄然運轉至雙腿,足尖在濕滑的巖石上輕輕一點,整個人如同暗夜中的貍貓,悄無聲息地貼著陰影最濃的巖壁,疾射而出!她選擇的路徑盡可能遠離那些劇烈掙扎的怪物,身形在嶙峋的怪石和雜亂的廢棄物間快速閃動。
十丈、五丈、三丈……距離石臺越來越近。已經能看清石臺上剩下的那個人影。那人背對著她,正俯瞰著池中的混亂,似乎對即將到來的危險毫無所覺。他身形瘦高,披著一件深灰色的、帶有兜帽的斗篷,樣式簡單,但質地似乎不凡,在灰白微光下泛著淡淡的、不自然的油光。
就在沈千凰距離石臺邊緣不足兩丈,準備暴起發難的瞬間——
石臺上那人,毫無征兆地,忽然側過了半邊臉。
兜帽的陰影下,并非人臉。
而是一張光滑的、慘白色的、沒有任何五官的平面!只在大概應該是嘴巴的位置,裂開了一道細長的、漆黑的縫隙。
“有老鼠溜進來了。”
一個冰冷、干澀、仿佛兩塊粗糙骨頭摩擦發出的聲音,從那張“臉”上響起,不大,卻清晰無比地穿透了池邊的嘶嚎與混亂,直接響在沈千凰的耳邊!
幾乎在同一時刻,那兩個走向池中怪物的戴面具者,猛地轉身!而原本瘋狂涌向池心的眾多“人形之物”,也仿佛接到了某種無聲的指令,齊刷刷地停下了動作,無數雙渾濁或空洞的“眼睛”,瞬間鎖定了沈千凰疾馳的身影!
被發現了!
沈千凰心頭一凜,但去勢不減反增!既然偷襲失敗,那就強攻!
她腳下猛然發力,堅硬的巖石被踏出細碎裂痕,身形如離弦之箭,直撲石臺!右手精金薄片劃出一道冷冽的弧光,直取那無面人的咽喉,左手并指如劍,一縷凝練到極致的金紅色涅槃真炎蓄勢待發,目標直指對方那詭異的頭顱!
然而,面對這迅雷般的突襲,那無面人卻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不閃不避。直到刃光及體的前一瞬——
他抬起了手。
一只覆蓋著暗銀色、如同細密鱗片般手套的手,五指張開,不偏不倚,正好迎向了沈千凰全力刺出的精金薄片!
叮——!
一聲清脆到尖銳的金鐵交鳴聲炸響!
沈千凰只覺一股冰冷、滑膩、卻又沉重如山的詭異力量,順著薄片狂涌而來!薄片尖端傳來的觸感,絕非血肉,更像是刺中了某種極其堅韌的合金!那暗銀手套上細密的鱗片,在接觸的瞬間仿佛活了過來,微微一顫,竟將她大部分突刺的力道詭異地偏斜、卸開!
而對方五指一合,竟是要直接空手奪白刃,扣住她的手腕!
沈千凰應變奇速,手腕一抖,薄片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反向撩起,切割對方五指關節,同時蓄勢的左指疾點而出,那一縷金紅色的涅槃真炎如同暗夜流星,直射對方面門!
無面人似乎對這縷金焰有些忌憚,首次做出了閃避動作。他頭顱微偏,金焰擦著他的兜帽邊緣掠過。嗤啦一聲輕響,兜帽邊緣瞬間焦黑、碳化,冒出一縷刺鼻的青煙。
借著對方這一偏頭的空隙,沈千凰已抽身疾退,落在石臺邊緣,與無面人拉開數步距離,目光冰冷地與之對峙。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看清,對方并非“沒有臉”。在那光滑的慘白“平面”中央,靠近上部的位置,鑲嵌著兩顆黃豆大小的、漆黑如墨、沒有任何反光的珠子,正“注視”著她。那道細長的黑色縫隙微微開合,發出“嗬嗬”的、仿佛漏風般的聲音。
“赤炎的氣息……還摻雜了點別的什么……”無面人用那骨頭摩擦般的聲音說道,兩顆黑點般的“眼睛”似乎轉動了一下,掃過沈千凰指尖尚未完全熄滅的金紅色火苗,“新鮮的……闖入者……不錯的材料。”
他話音未落,下方池邊,那兩個戴面具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包抄而來,堵住了沈千凰退回巖壁方向的路徑。他們的面具似乎是某種木質,雕刻成扭曲痛苦的人臉模樣,眼睛部位是黑洞。手中各持一柄彎鉤般的奇門短刃,刃身泛著幽藍的光,顯然淬有劇毒。而更遠處,那些安靜下來的“人形之物”,也開始緩緩挪動,隱隱呈現出合圍之勢。
前有深不可測的無面怪人,后有毒刃堵截,四周是密密麻麻、不知痛苦不畏生死的“人傀”海洋。
絕境!
沈千凰背靠冰冷的石臺邊緣,下方是翻滾的“血池”,前方是虎視眈眈的敵人。肋下的傷口在剛才劇烈的動作下再次傳來撕裂般的痛楚,體內力量在連番激戰和趕路后也消耗近半。
但她的眼神,卻如同淬火的寒冰,沒有絲毫慌亂,只有一片沉靜的殺意。
“你們是誰?”她開口,聲音在嘶嚎暫歇的洞窟中清晰響起,“與天風學院,與沈浩,有何關系?”
無面人似乎愣了一下,旋即發出“咔咔”的怪笑,那聲音充滿了嘲弄:“將死之料……何必多問。”
他揮了揮手,像是驅趕蚊蠅。
“拿下。要活的。主人會喜歡……這具特別的‘胚體’。”
兩名面具人得令,不再遲疑,一左一右,如同兩道貼地黑影,疾撲而上!手中幽藍彎鉤劃出刁鉆的弧線,分取沈千凰雙肩與腰腹要害!動作迅捷狠辣,配合默契,遠非之前地穴中那笨拙人傀可比!
沈千凰瞳孔微縮。
血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