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如刀,刮過臉頰,帶著鐵銹般的血腥氣。沈千凰將輕功催動到極致,身形在鱗次櫛比的屋脊陰影間飛掠,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殘影。每一次落腳都輕如鴻毛,每一次縱躍都借助風勢,盡可能地隱匿行跡,融入這片濃得化不開的京城夜色。
左肩的傷處火辣辣地疼,金丹高手即使只是掌風邊緣擦過,蘊含的凌厲罡氣也足以震傷經脈。更糟糕的是體內,那兩股被“噬空幽石”和詭異香料徹底引動的奇毒,此刻如同掙脫了枷鎖的兇獸,在她四肢百骸中瘋狂沖撞撕咬。冰冷的“牽機”與灼熱的“一號”彼此糾纏、吞噬、爆裂,所過之處,經脈傳來寸寸碎裂般的劇痛。喉嚨里甜腥氣不斷上涌,又被她強行咽下,口腔中彌漫著濃重的鐵銹味。
不能停!絕不能停!
身后,破空聲隱隱傳來,夾雜著壓抑的呼喝與靈識掃過的細微波動。太子府的追兵,比她預想的來得更快,咬得更緊!至少有四道氣息,其中兩道尤為強橫,顯然已至筑基后期,甚至可能是假丹境界!這樣的陣容,圍殺一個重傷逃遁的“可疑女子”,堪稱雷霆萬鈞。
蕭景琰,果然是要不惜一切代價將她拿下!
沈千凰眼神冰寒,腦中卻異常清醒。硬拼是死路一條,必須利用一切條件周旋。醉月樓是絕對不能回去了,那里此刻恐怕已被監視甚至控制。相府?李逸塵或許能提供一時庇護,但李晏那只老狐貍態度曖昧,且太子與相府關系微妙,貿然前去,很可能自投羅網,甚至將相府也拖下水,斷絕日后可能的助力。
她需要的是一個足夠隱蔽、短期內不會被查到,又能讓她暫時喘口氣處理傷勢的地方。
念頭急轉間,她忽然想起一個地方——西市,貓眼胡同,老鐵頭的打鐵鋪。
老鐵頭是個怪人,瘸了一條腿,脾氣暴躁,打得一手好鐵器,也接些見不得光的兵器修補和消息買賣。他年輕時似乎走過江湖,惹過仇家,隱姓埋名躲在這魚龍混雜的西市角落。前世,沈千凰在一次極偶然的情況下,幫過他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忙,阻止了幾個地痞砸他的鋪子。老鐵頭當時沒說什么,只深深看了她一眼,后來卻暗中遞過幾次關于太子府外圍仆役的零碎消息,雖不關鍵,但確有其事。這是個有故事、懂規矩、也欠她一點人情的人。
更重要的是,貓眼胡同地形復雜,棚戶雜居,三教九流匯聚,是巡城司和豪門大戶眼線都懶得深入摸排的灰色地帶。老鐵頭的鋪子帶有后院和地窖,足夠隱蔽。
賭一把!
沈千凰猛地折轉方向,不再試圖向更遠的城外逃竄,反而朝著燈火相對密集、氣息也更混亂的西市沖去。她專門挑最狹窄骯臟的巷弄,翻越低矮的院墻,穿過晾滿破衣爛衫的竹竿,甚至從一家生意冷清、后門未鎖的賭坊后院疾穿而過,盡可能留下混亂的痕跡,干擾追兵的判斷。
“在那邊!”
“分開追!她受了傷,跑不遠!”
“封鎖西市各個出口!”
身后的呼喝聲越來越近,靈識掃過的頻率也越來越密集。沈千凰甚至能感覺到一道格外陰冷銳利的氣息,如同跗骨之蛆,牢牢鎖定著她的大致方向。是那個假丹修士!
她咬牙,不顧經脈撕裂般的痛楚,再次提速,身形在一條堆滿雜物、臭氣熏天的小巷中急掠。前方就是貓眼胡同的入口,昏黃的燈籠在巷口搖曳,像一只窺伺的眼。
就在她即將沖入巷口的剎那,斜刺里,一道凌厲的刀光毫無征兆地劈開夜色,帶著凄厲的尖嘯,直斬她脖頸!角度刁鉆,時機狠辣,赫然是早已埋伏在此的殺招!
不是追兵,是埋伏!太子府的人竟能算到她的逃跑路線,提前設伏?不,不對!這刀法路數陰狠詭譎,與太子府侍衛剛猛的路子不同,倒像是……江湖殺手!
電光石火間,沈千凰不及細想,生死關頭,潛能爆發。她足尖猛地一點旁邊濕滑的墻壁,身體以一種近乎扭曲的姿勢硬生生向側方折去,同時右手在腰間一抹,一道烏光激射而出,并非射向刀光來處,而是射向巷口燈籠懸掛的竹竿!
“噗!”烏光沒入竹竿。
“咔嚓!”竹竿斷裂。
“嘩啦!”燈籠墜落,里面的燭火引燃了破爛的燈罩,瞬間燃起一團不大的火焰,光芒驟暗又明,擾亂了視線。
襲來的刀光因此微微一滯。就這瞬息之差,沈千凰已如鬼魅般擦著刀鋒掠過,左臂衣袖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瞬間涌出,但也僅此而已。她頭也不回,沖入了昏暗的貓眼胡同。
“咦?”黑暗中傳來一聲輕微的驚疑,似乎沒料到這必殺一擊竟會落空。但隨即,更急促的破空聲從身后和側翼響起,不止一道身影!
沈千凰心沉似谷底。不僅有太子府的追兵,還有另一股想要她命的勢力!是沈千柔?還是她在京城的其他仇家?或者是……“幽閣”的考驗?不,不像,“幽閣”行事不會如此直接下殺手。
胡同狹窄曲折,污水橫流,兩側是低矮破敗的棚屋。她憑借記憶,朝著老鐵頭鋪子的方向拼命奔去。身后,追兵已至胡同口,呼喝聲、腳步聲、兵刃出鞘聲混成一片。
“在那里!”
“堵住兩邊!”
“放箭!”
嗖!嗖!嗖!淬毒的弩箭從不同方向射來,封死了她前后左右的閃避空間。沈千凰聽風辨位,在逼仄的空間里騰挪閃避,如同在刀尖上跳舞,險之又險地避開了大部分箭矢,但仍有一支擦過她的右腿,帶起一溜血花,劇烈的麻痹感瞬間從小腿蔓延開來。
箭上有毒!而且是見血封喉的劇毒!
沈千凰眼前一黑,幾乎栽倒。她猛地咬破舌尖,更強烈的痛楚和血腥味刺激著即將渙散的意識,體內那兩股肆虐的奇毒似乎也被這外來的劇毒刺激,爆發出更猛烈的沖突,反而暫時抵銷了部分麻痹效果。她悶哼一聲,拖著幾乎失去知覺的右腿,撲向記憶中的那道后門。
到了!那扇不起眼、糊著油膩窗紙的木門!
她用盡最后力氣,不是用手推,而是合身撞了上去!
“砰!”
木門應聲而開,她整個人滾入一片黑暗之中,濃重的鐵銹和炭火味撲面而來。
“誰?!”一個沙啞、警惕如同受傷老狼般的聲音從黑暗深處響起,伴隨著鐵器摩擦的刺耳聲響。
沈千凰癱倒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幾乎無法動彈,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和鐵銹味。她勉力抬起頭,借著門外透入的、被追趕火把晃動的微光,看向聲音來處。
一個佝僂、精瘦、滿臉疤痕、眼神卻銳利如鷹的老者,正握著一把沉重的鐵錘,從里屋的陰影中走出來。當他看清地上渾身是血、氣息奄奄的沈千凰時,那雙渾濁卻銳利的眼睛猛地瞇起,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震驚、遲疑,最終化為一種破釜沉舟的狠厲。
“鐵……鐵叔……”沈千凰艱難地吐出兩個字,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救……我……一次……欠你……兩條命……”說完,她再也支撐不住,眼前徹底被黑暗吞噬。昏迷前最后的感知,是門外迅速逼近的嘈雜腳步聲、叫罵聲,以及老鐵頭那猛地踏前一步,將她擋在身后的、沉重而決絕的腳步聲。
“兩條命?”老鐵頭看著地上昏迷不醒、氣息微弱的女子,又猛地抬頭看向那扇被他撞上門栓、卻依舊被拍得砰砰作響的木門,臉上疤痕扭曲,咧開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獰笑,一口被煙熏黃的牙齒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森然。
“媽的……這買賣,虧到姥姥家了!”
他低聲咒罵著,動作卻快得驚人。丟下鐵錘,彎腰,一只粗壯有力的手臂抄起沈千凰的腰,如同拎起一捆稻草,疾步沖向鋪子角落堆滿廢鐵料的雜物堆。腳尖在某塊不起眼的青磚上一磕一勾,雜物堆下方竟無聲滑開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洞口,黑黝黝的,透出陰冷的地氣。
老鐵頭毫不猶豫,帶著沈千凰縱身躍下。
洞口在他們沒入的瞬間悄然合攏,雜物堆恢復原狀,只有地上留下一灘漸漸暈開的、暗紅色的血跡。
幾乎就在洞口合攏的下一秒。
“砰——!”
單薄的木門連同門框被狂暴的氣勁整個轟碎!木屑紛飛中,數道殺氣騰騰的身影涌入這間狹小、雜亂、充斥著鐵銹味的打鐵鋪。
為首兩人,一人身著太子府侍衛服,面容冷峻,目光如電,正是那名假丹修士。另一人則是一身黑衣,面覆黑巾,只露出一雙陰鷙的眼睛,手中提著一把仍在滴血的狹長彎刀,正是方才在巷口偷襲的殺手。兩人身后,還跟著四五名太子府好手和兩名同樣黑衣的殺手。
兩撥人涇渭分明,彼此間隱有戒備,但此刻目標一致——找到那個重傷逃匿的女人。
“搜!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來!”假丹修士冷喝道,靈識如同水銀瀉地,瞬間掃過鋪子每一個角落。
黑衣殺手頭領則瞇著眼,鼻子微微抽動,像獵犬一樣搜尋著血腥味的來源。他的目光很快鎖定在那灘未干的血跡上,又緩緩移到血跡盡頭——那堆看似雜亂無章的廢鐵料。
鋪子里除了打鐵爐、風箱、水缸、零散工具和幾件未完工的鐵器,空空蕩蕩,一覽無余。靈識反復掃描,也毫無生命氣息。
“血跡到這里就斷了。”假丹修士走到廢鐵堆前,用腳撥了撥,銹鐵塊相互碰撞,發出嘩啦聲響,下面就是堅硬的土地。“沒有密道痕跡,也沒有陣法波動。”
黑衣殺手頭領蹲下身,用手指沾了一點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放到鼻尖嗅了嗅,陰鷙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惑:“血還是溫的,人肯定沒跑遠。但這鋪子……”
“這鋪子主人呢?”假丹修士目光掃向跟隨而來的本地巡城司小吏。
那小吏早已嚇得腿軟,結結巴巴道:“回、回大人,這鋪子是個老鐵匠的,叫、叫老鐵頭,脾氣古怪,獨來獨往,平日就住這兒……”
“老鐵頭?”假丹修士眉頭一皺,看向黑衣殺手頭領,“你們的人?”
黑衣殺手頭領緩緩搖頭,面具下的聲音沙啞:“不是。但此女逃遁路線精準拐向此地,絕非偶然。這老鐵匠,有問題。”
“抓起來,嚴刑拷問!”假丹修士下令。
“大人,不、不見了!”一名在里屋搜查的侍衛慌慌張張跑出來,“后窗開著,人可能跳窗跑了!”
“追!”假丹修士毫不猶豫,身形一閃已從后窗掠出。黑衣殺手頭領也立刻帶人跟上。
他們自然一無所獲。后窗外是另一條更雜亂的小巷,痕跡早已被刻意破壞。老鐵頭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打鐵鋪內,重歸寂靜,只剩下破碎的木門訴說著剛才的驚險。那灘血跡在昏暗的光線下,慢慢凝結成暗紅色的痂。
地窖之下,又是另一番景象。
狹窄,潮濕,彌漫著土腥味和更濃的鐵銹、藥草混合的怪味。唯一的光源是墻洞里一盞豆大的油燈,勉強照亮方圓幾步。
沈千凰被平放在一張鋪著干草和破舊毛毯的簡陋木板床上,臉色慘白如紙,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身上幾處傷口已被老鐵頭用粗糙但干凈的白布草草包扎,但最嚴重的左肩掌傷和右腿箭傷處,布條已被黑紅色的血浸透,邊緣隱隱透出詭異的青黑色——那是毒素蔓延的跡象。
老鐵頭蹲在床邊,一雙布滿老繭和燙傷疤痕的手,此刻卻異常穩定。他先是用一把小巧鋒利的匕首,在油燈火焰上燒紅,然后精準地劃開沈千凰右腿傷口附近的皮肉。黑血汩汩涌出,他面不改色,用力擠壓,直到流出的血液轉為鮮紅,才迅速撒上厚厚一層氣味刺鼻的黑色藥粉。藥粉觸及傷口,發出輕微的“嗤嗤”聲,沈千凰即使在昏迷中,身體也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處理完箭傷,老鐵頭又檢查她左肩。掌傷淤黑一片,肌膚下似有無數小蟲在蠕動,那是侵入的異種罡氣在破壞經脈。他眉頭緊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的皮囊,倒出三根長短不一的骨針。骨針呈暗黃色,不知是什么材質。他凝神靜氣,出手如電,三根骨針分別刺入沈千凰左肩周圍三處大穴,針尾輕顫,發出極輕微的嗡鳴。
隨著骨針刺入,沈千凰左肩處那淤黑的掌印似乎擴散的速度減緩了一些,但并未停止。老鐵頭臉色更加凝重,低聲罵了句:“他娘的,蝕骨掌?不對,更陰毒……還混了別的玩意兒。”
他猶豫了一下,看向沈千凰慘白的臉,又看看她緊緊攥在手中、即使昏迷也未松開的鳳紋玉佩(老鐵頭處理傷口時并未取下)。玉佩在昏暗的地窖中,散發著極其微弱、卻溫潤持久的淡金色光暈,映照著她毫無血色的唇。
“兩條命……”老鐵頭眼中掙扎之色一閃而過,最終化為決然。他起身,走到地窖角落一個不起眼的陶罐旁,掀開蓋子,從里面掏出一個小小的、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扁平鐵盒。打開鐵盒,里面靜靜躺著一枚龍眼大小、色澤黯淡、布滿細微裂紋的暗紅色丹藥,散發出若有若無的腥甜氣息。
“老子藏了二十年舍不得用的‘赤血守元丹’,便宜你這丫頭了。但愿你真值這個價,別讓老子賠得連棺材本都沒了。”老鐵頭喃喃自語,臉上肌肉抽搐,顯然心疼至極。但他動作毫不遲疑,捏開沈千凰的下頜,將丹藥塞了進去,又灌入一口清水,助其咽下。
丹藥入腹,片刻之后,沈千凰臉上驟然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紅,身體微微發熱,氣息也粗重了一些。左肩的淤黑和右腿的青黑蔓延之勢,終于被遏制住了。
老鐵頭稍稍松了口氣,但眉頭仍未舒展。他能處理外傷,能用珍貴丹藥吊住元氣、壓制毒性擴散,但沈千凰體內那兩股狂暴沖突的奇毒,以及那入侵的陰毒罡氣,卻非他所能解。還有那箭上的混合劇毒,雖然被他用霸道的方法和虎狼之藥暫時封住,但也只是飲鴆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