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臉哥說得在理。”
陸江河點了點頭,仿佛真的被說動了。
他拆開那包中華煙,抽出一根遞給疤臉,又親自劃著火柴給他點上。
“王叔對我恩重如山,我肯定不能做對不起他的事。”
“這禮盒,我保證以后只給鋼鐵廠。”
見陸江河這么上道,疤臉滿意地吐出一口煙圈,心里暗道。
到底是鄉下人,給點甜頭就暈了。
然而,下一秒,陸江河的聲音再次響起。
“不過疤臉哥,我這心里也替你不平啊。”
“嗯?”疤臉一愣。
陸江河指了指疤臉手里自己抽的大前門,又指了指剛才那包給陸江河的中華。
“你看,王叔給我這個外人抽中華,給你這個跟了他這么多年的心腹兄弟抽大前門。”
“給我漲價,那是公家的錢,可疤臉哥你呢?”
“你大冷天替他跑腿,這好處費,王叔給你漲了嗎?”
疤臉的臉色僵了一下,夾煙的手指微微一抖。
陸江河這話,像是一根針,精準地扎進了他心里。
王德發確實對他不錯,但也僅限于“餓不死”。
看著陸江河這個才認識幾天的外人,拿著高價,抽著中華,備受重用,他心里能沒點想法?
“兄弟,慎言啊。”
疤臉沉著臉,看了看左右的小弟。
陸江河笑了笑,往前湊了一步,用身體擋住了風,也擋住了其他人的視線。
“疤臉哥,我是把你當兄弟才跟你說掏心窩子話。”
“王叔要的是面子,是那二十個帶畫的盒子,那是他的政績。”
“我答應給他獨家,保他的面子。”
“但是!”
陸江河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充滿誘惑。
“這山里的貨,可不止那二十個盒子。”
“幾百斤野豬肉,幾百斤山貨,這路途遙遠的,總得有點損耗吧?”
“比如,野豬肉壞了五十斤,或者榛蘑碎了二十斤。”
“這些損耗,在賬面上那是報廢品,王叔那種大忙人,哪有空管這些爛肉碎蘑菇?”
“但是疤臉哥你知道,這些東西只要不帶那個特供的盒子,在黑市上那也是緊俏貨。”
“這中間的利潤……”
陸江河伸出手掌,翻了一下。
“全是咱們的。”
“我負責做賬報損,保證天衣無縫,你負責出貨,咱們五五分。”
“王德發吃肉,咱們兄弟總得喝口湯吧?”
“一個月下來,怎么也得有這個數。”
陸江河比劃了一個一百的手勢。
疤臉的呼吸瞬間粗重了幾分。
而且,正如陸江河所說,王德發只在乎那幾個能幫他升官的盒子,至于底下爛了幾斤肉,那都是后勤處的爛賬,誰會去查?
這是燈下黑!
是王德發手指縫里漏出來的金沙子!
疤臉看著陸江河那雙平靜卻深不見底的眼睛,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但更多的是貪婪的火焰。
這小子,太特么會做人了!
一方面給足了王德發面子,一方面又拉著他這個監工下水發財。
“陸兄弟……”
疤臉扔掉煙頭,一把摟住陸江河的肩膀,這次是真用了力氣,像是要把他勒進骨頭里。
“哥哥我就知道,你是個干大事的人!”
“行!這事兒哥哥我擔著了!”
“王叔那邊,我會替你說話,保證沒人敢查你的賬!”
“損耗嘛,哪有不損耗的?咱們這是為了工作!”
兩人相視一笑,在這陰暗的胡同里,達成了一項并不寫在紙面上的同盟。
陸江河知道,這一刻,他不僅解開了王德發的金手銬,還反手給這位后勤處長身邊,埋下了一顆隨時會爆的雷。
告別了疤臉,陸江河騎上車,迎著風雪往回趕。
路過村口的時候,他看了一眼大隊部貼出的紅紙告示。
臘月二十八,殺年豬,分集體肉!
陸江河停下車,目光在那張告示上停留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李保田那個老東西,前幾天吃了那么大個虧,以他那睚眥必報的性格,絕不會善罷甘休。
明天分肉,是他手里僅剩的一點權力,也是他唯一能惡心自己的機會。
陸江河心生一計。
他直接調轉車頭,并沒有往自家方向騎,而是拐進了一條滿是狗屎的窄巷子,直奔賴三的破屋。
“砰砰砰。”
陸江河敲響了賴三那扇搖搖欲墜的破門。
賴三正裹著破棉被在炕上做發財夢,被敲門聲嚇了一跳,罵罵咧咧地披著衣服出來開門。
“誰啊?大半夜的叫魂呢?”
門一開,看見是陸江河,賴三那張苦瓜臉瞬間笑成了一朵花,腰桿子立馬彎了下去。
“喲!陸爺!您咋來了?快進屋暖和暖和!”
“不進去了。”
陸江河站在門口,擋住了風雪,也擋住了賴三的視線。
他從兜里掏出五塊錢,拍在賴三手里。
“賴三,明天有個活兒,能不能干?”
“能!陸爺您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我賴三眨一下眼就是孫子!”
賴三捏著錢,眼睛直冒光。
“明天大隊殺年豬,李保田肯定要在分肉上做文章,給我難堪。”
“你明天起個大早,帶兩個靠得住的兄弟,五點鐘準時到我家后門。”
“我家地窖里那兩個最大的籮筐,里面裝著一百斤上好的野豬肉,還有十幾只肥雞,你們把它抬出來,蓋嚴實了。”
“然后,你們就給我蹲在打谷場外面的草垛子后面,我不給信號,誰也不許露頭。”
“只要我一摔盆,你們就給我抬著肉沖進來!”
賴三一聽,眼珠子骨碌碌一轉,立馬明白了陸江河的意圖。
“陸爺,您這是要當眾打李保田的臉啊?”
“怎么?不敢?”
“敢!太敢了!”賴三興奮地搓著手。
“能給陸爺辦事,是我的福分!”
“您放心,這出戲,我保準給您配好!”
安排好了一切,陸江河這才騎上車,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
臘月二十八,把面發,殺年豬。
這一天,是紅星大隊一年里最有人氣兒的日子。
一大清早,天還沒亮透,打谷場上就霧氣騰騰,四口大鐵鍋一字排開,滾水翻滾,殺豬匠磨刀霍霍,等待著那幾頭養了一年的任務豬。
陸家小院里,陸江河也起了個大早。
他特意穿上了那身筆挺的中山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整個人顯得格外精神,完全不像是個要去擠大鍋飯的社員,倒像是個要去視察工作的干部。
剛洗漱完,后院的木門就被輕輕敲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