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劉嬤嬤臉上的神色瞬間僵住了。
是啊,殿下喝了這藥足足十余年,身子骨卻依舊孱弱,時不時便會咳血,連尋常的風寒都能折騰好幾天,這藥……似乎真的沒什么效果。
劉嬤嬤皺著眉,面露難色:
“這……許是太醫的方子還需再調整調整?畢竟殿下的身子……”
蕭靈陽沒有接話,她垂眸看著手中的桂花糕,腦海里卻突然浮現出一些被她忽略的細節。
原主的記憶里,五歲之前,雖然也算不上康健,卻也能跑能跳,偶爾生個小病,喝幾副藥便能痊愈。
可自五歲那場大病之后,身子骨便一日不如一日,太醫說她是大病傷了根基,需常年喝藥調理。
于是,這藥一喝,便是十余年。
十余年啊……
若是真的傷了根基,為何調理了這么久,反而越來越差?
一個可怕的猜測,如同藤蔓般,瞬間在她的心底瘋狂滋生。
她猛地抬眼,目光銳利地看向劉嬤嬤,聲音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凝重。
“嬤嬤,這藥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喝的?”
劉嬤嬤被她這眼神看得心頭一跳。
“自殿下五歲時那場大病痊愈后,太醫院便開了這方子,殿下便一直喝到了現在。”
“那我五歲前的身體,當真還算康健?”
蕭靈陽追問,指尖微微收緊。
“是。”劉嬤嬤點了點頭,語氣篤定。
“老奴記得清楚,殿下五歲前,雖然偶爾也會生病,但遠沒有現在這般嚴重。那時候殿下還能跟著其他皇子公主們去御花園放風箏、撲蝶,玩得不亦樂乎。可自五歲那場大病后,殿下便再也不能這般鬧騰了,連出門曬曬太陽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染上風寒。”
劉嬤嬤說到這里,忍不住嘆了口氣,滿臉心疼。
“殿下為何突然問起這些?可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蕭靈陽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深吸一口氣,紅唇輕啟,吐出兩個字:“暗一。”
話音剛落,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便從廳外的陰影里閃身而出,單膝跪在地上,身形挺拔,周身散發著凜冽的寒氣。
“屬下在。”
暗一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幾分肅殺之氣。
蕭靈陽抬手指了指劉嬤嬤手中那碗還冒著熱氣的湯藥,語氣冰冷。
“將這碗藥拿下去查驗,仔細檢查里面的成分,一絲一毫都不許放過。另外,去查一查,當年給我開方子的太醫是誰,如今身在何處,還有……這十余年里,負責熬制我湯藥的人,都有哪些。”
“屬下遵命。”
暗一躬身應道,起身接過劉嬤嬤手中的藥碗,身形一閃,便又消失在了陰影里,快得仿佛從未出現過。
劉嬤嬤站在原地,看著這一幕,整個人都驚呆了。
她手里還殘留著藥碗的溫度,臉上滿是震驚與惶恐,語氣里帶著難以置信的惶恐。
“殿下,您這是在懷疑這藥有問題?”
她伺候了殿下這么多年,看著殿下喝了這么多年的藥,從未想過這藥會有問題。
蕭靈陽緩緩抬眼,目光落在劉嬤嬤那張滿是震驚的臉上。
“嬤嬤,我只是想弄清楚,為何我的身子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嬤嬤,”
蕭靈陽看著她,聲音輕柔。
“給我講講母后的事吧。”
劉嬤嬤想起皇后,蒼老的眼眸驟然泛起一層薄霧。
她怔怔地望著廳外的流云,往日的記憶如潮水般洶涌而來。
“殿下……說起皇后娘娘,那可是這世上頂好頂好的女子啊。”
劉嬤嬤語氣里滿是難掩的懷念與贊嘆,仿佛只要提起那位逝去的皇后,連空氣都變得溫柔起來。
“老奴侍奉娘娘多年,從未見過那般風華絕代的女子。
娘娘生得極美,眉如遠山含黛,目似秋水橫波,肌膚勝雪,鬢若堆云,便是那畫上的仙子臨凡,怕也不及娘娘半分風采。可娘娘的美,又何止在皮相?
她飽讀詩書,四書五經、詩詞歌賦樣樣精通,一手簪花小楷寫得飄逸靈動,連翰林院的學士都贊不絕口。
待人接物更是溫柔大方,知書達理,宮里的宮女太監們,誰沒受過娘娘的恩惠?
便是底下的灑掃宮女犯了錯,娘娘也從不大聲呵斥,只輕聲細語地教導幾句,讓人打心底里信服。”
劉嬤嬤頓了頓,眼底的光芒愈發柔和。
“這般才貌雙全的女子,本該得一世安穩,可她偏偏,偏偏就愛上了當今的陛下。
那時候,陛下還只是個不受寵的皇子,空有抱負卻無依無靠。
是皇后娘娘,是她身后的葉家傾盡全族之力,為陛下鋪路搭橋,助他在奪嫡之爭中殺出重圍,最終登臨帝位。”
“大婚那日,紅妝十里,鼓樂喧天,陛下牽著娘娘的手,在文武百官面前許諾,此生唯她一人,定不相負。”
劉嬤嬤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帶著幾分悵然。
“老奴那時守在殿外,看著娘娘臉上那嬌羞又幸福的笑容,還以為,他們真能恩愛兩不虞,相伴到白頭。”
“可世事無常啊……”
劉嬤嬤長嘆一聲,眼底的霧氣凝結成淚,順著布滿皺紋的臉頰滑落。
“帝王之心,最是涼薄,真心二字,在他們身上,比鴻毛還要縹緲。
陛下登基之后,為了穩固朝堂,為了平衡勢力,后宮的美人便一個接一個地進了宮。淑貴妃、賢妃、容嬪……一個個皆是家世顯赫,容貌出眾。陛下的目光,漸漸就從娘娘身上移開了。”
“娘娘起初也鬧過。”
劉嬤嬤的聲音帶著幾分心疼。
“她是驕傲的,她是陪著陛下從微末走到巔峰的發妻,怎能容忍旁人分享夫君的寵愛?她曾紅著眼眶去質問陛下,可陛下只是皺著眉,說她身為皇后,當有容人之量,說她要顧全大局。顧全大局……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啊。”
劉嬤嬤搖著頭,語氣里滿是悲涼。
“從那以后,娘娘便很少笑了。她整日待在坤寧宮里,對著滿院的花草發呆,昔日那雙靈動的眼眸,漸漸蒙上了一層灰霧。
后宮的鶯鶯燕燕明爭暗斗,有人暗中使絆子,有人冷言冷語譏諷,娘娘性子柔,不屑于那些陰私手段,只能把所有的委屈都咽進肚子里。漸漸地,她便郁郁寡歡,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后來,娘娘懷上了殿下。”
劉嬤嬤的語氣帶著幾分慶幸,又帶著幾分沉痛。
“那是娘娘最開心的一段日子,她日日摸著肚子,眉眼間滿是溫柔,說要給陛下生個乖巧的女兒,說等女兒長大了,要教她讀書寫字,要讓她一世安穩。可誰能想到,生產那日,竟會是那般慘烈。”
劉嬤嬤的眼淚洶涌而出,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
“娘娘難產,血崩不止,太醫院的太醫們束手無策。陛下守在殿外,可那時,賢妃也恰好臨盆,陛下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轉身去了賢妃的宮殿。
娘娘彌留之際,緊緊抓著老奴的手,氣若游絲地說,嬤嬤,替我護著公主,護著她平安長大,莫要讓她重蹈我的覆轍……說完這句話,娘娘便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劉嬤嬤抹了把眼淚。
“娘娘走后,陛下才幡然醒悟,他看著宮里娘娘的遺物,看著襁褓中嗷嗷待哺的殿下,悔恨不已。
為了彰顯他的深情,陛下追封娘娘為孝賢純皇后,以國喪之禮厚葬。還在百官面前立下誓言,此生不再立中宮,皇后之位,永遠為娘娘留著。”
“天下的百姓,都稱頌陛下是重情重義的明君,說他對發妻情深意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