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眼前高溪的話,高天開始努力回憶起,自己之前在中學時候的生活。
不知道為何,他的記憶確實出現了大片大片的空白。無論是老師,還是和同學的相處,甚至自己第一次高考拿了多少分,為什么要參加復讀,都只能想起來支離破碎的片段。
根本構不成一個完整的回憶。
難道真的就像是高溪所說的,自己是一個間歇性記憶障礙的患者?
想想也真是可悲,自己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還遇到了碎臉,差一點就連未來也一起被斬斷了。
高天遲疑著,在高溪的示意下,一步一步,走入了這間幽暗的、堆滿了淺淺灰塵的臥室。
高溪熟練地打開了吊燈。看著墻壁上從小學、初中到高中的一張張獎狀,還有照片合影,高天感覺自己的記憶正在復蘇,他真的對這間房間產生了熟悉感。
難道自己一開始回家的時候真的走錯了,倒數第二間房間,本來就是妹妹高溪的臥室?
看著高天仍然在猶豫,高溪搖晃了一下雙馬尾,彎下腰,從抽屜柜子中抽出了一大本皮革日志,伴隨著沉沉的灰塵味推到了高天面前:
“這是你每次恢復記憶后寫下的日志,你說過下次記憶斷掉之后,讓我翻給你,說不定能幫你想起一些什么來。
“只是我沒想到,你忘記父親和母親很多次了。可是這一次連我都忘了。”
高天慢慢掀開外殼厚重的日志,上面的字跡密密麻麻,十分潦草,看上去十分吃力。
他細細看著,高天悲哀地發(fā)現,自己甚至都不能分辨的清那是不是自己的字跡。他連自己的字跡長什么樣子都有些忘了。
“妹妹”,“失憶”,“考場發(fā)病”,“間歇性記憶”,“快點想起來”,“不想做拖油瓶”……一頁一頁翻下去,基本都是類似這種的字眼,高天很快失去了興趣,沒有找到什么有用線索。
“想起來了嗎。”
這個叫做“高溪”的雙馬尾少女,站在昏暗之中,仍然帶著期待的目光,閃閃發(fā)光看著高天。
高天含糊說了一句:
“差不多吧。”
他的內心還是對這個多出來的妹妹有所懷疑,但是目前還沒有找到什么有力的證據,證明誰才是錯的。
心中的天平,已經開始出現了動搖。
不管如何,高天暫時壓制住用碎臉鬼干掉“妹妹”的沖動。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她真的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自己一念之差殺死了親人,那這份罪過可就大了。
先不要著急,保持警惕,看看這個突然出現在家中的“妹妹”究竟想要做什么。
高溪也不是傻子,看出高天的表情不像是回想起來的樣子。
她有些失望,但還是將日志往高天方向推了推:
“你自己寫下一些什么東西吧。免得下一次再次出現斷片,可以告訴未來的自己。”
高天向她舞了舞手,露出手掌上緊緊包裹的紗布和硬板紙:
“我的慣用手受傷了,一個字也寫不了。”
看到他兩根手指全部骨折了,傷的這么重,高溪的臉上立刻露出了心疼的表情,抓住他的手想要仔細查看:
“你到底是怎么搞的?當初你說要搬出去住,我就知道你這么大一個人連自己都照顧不好。
“消毒了沒有,我去幫你拿點藥膏。”
高天沒有理會高溪,廚房方向母親已經弄好了飯,現在當務之急是先去和父母匯合。
他最擔心的,是父母是否被洗腦了。
在走出走廊的時候,高天一直在思考一個更加晦澀奇怪的問題,他發(fā)現自從自己回到這個家后,事事都變得不正常了起來。
他的父親,母親,到底長得怎么樣?
為什么自己同樣完全想不起來?
自從進入這扇門之后,父親一直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電視,黑色的輪廓背對著自己;母親的聲音和切菜聲、流水聲只從廚房傳出來,他甚至到現在沒有看到母親的身影。
為什么,自己會什么都想不起來?
高天就是懷著這么面對未知的心情,一步一步走到了客廳。那個黑色的輪廓仍然在看著電視,直到父親聽到了背后傳來的腳步聲,他慢慢轉過了頭:
“記憶恢復了一點么。
“你的手怎么搞的,弄成這樣。來,先這樣吧,下午我開車,送你去醫(yī)院看一下。”
那從沙發(fā)上轉過來的,是一張完全陌生的、中年男人的臉,戴著黑色眼鏡,下巴留著胡渣。
看到這個陌生男人如此自若地和自己打著招呼,就像是已經和自己成為家人很久了。高天完全無法,將眼前這個男人和“父親”的形象聯系在一起。
高天發(fā)現,他完全不記得真正的“父親”、“母親”長得什么樣。
難道真就像是高溪說的,他是一個病人,間歇性出現記憶短缺?
同樣陌生的中年婦女,穿著圍裙從廚房走了出來,一邊甩著手:
“你的手,還能不能吃飯了?
“要不要媽媽喂你?”
高溪從后面的走廊追了出來,搖了搖頭:
“真是的,這一次,連自己的字跡都認不出來了。
“到現在為止,發(fā)病最嚴重的一次。
“老哥你還是別在外面租房子了,感覺病情越來越嚴重了。”
高天在懵懵懂懂之中,坐在了這完全陌生的一家三口之中。
熱騰騰的菜被端了上來。這個叫做父親的,還有叫做母親,不斷往自己的飯碗中夾著菜,還討論著一些他完全記不得的親戚趣事。高天完全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了,除了默默埋頭吃飯,做不了任何事情。
看出了高天的尷尬,在一邊用筷子和魚眼搏斗的高溪,忽然莫名插入了一句:
“老哥。
“看你……現在,臉色這么難看。
“你不會是連爹媽的長相,都給一起忘了吧。”
父母這個角色不像是妹妹,可有可無的存在,每個人都一定會有父母。所以高天不可能忘記。
但是,就算他記住了“父親”和“母親”這樣的抽象角色,但是具體的人早就忘了。
母親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高天的頭:
“你爸是一個生意人,經常天南海北到處飛,難得回家一次。你看看你,連你爸的長相都記不起來了。
“我嘛,前些日子也一直在醫(yī)院加班,每周只能回來一次。一年到頭,我們一家人難得團圓一次,家里一般都是找個保姆照顧你們兄妹倆,更多的事情是你們兄妹相互照顧。
“你忘記我們兩個人的長相,倒是可以理解,畢竟聚多離少,沒想到連你妹妹的存在都能忘記,你敢想象她得多傷心……”
一家四口在客廳長餐桌旁吃飯的時候,門外響起了一陣急促敲門聲。
高溪滿嘴米飯,放下筷子,說了一句來了便走向了門口。
“那是誰啊。”
父親一邊扒著飯,一邊順口詢問道。
高溪踮起腳尖,看了一眼貓眼,嘟囔著“高天的女朋友來看他了”,伸出手準備打開門把手。
高天的世界觀,再次遭到了沖擊。
高天的……女朋友?
自己什么時候交過女朋友了。
他的印象中,完全沒有過一個女朋友。
難道又是自己失憶了?
從進入這一家門之后,高天發(fā)現每一個出場的人物,對于他來說都是完全陌生的。可是偏生,他又實實在在想不起來,自己正確的父母應該長什么樣子。
眼看高溪就要擰開門把,讓高天的“女朋友”走進來。高天驟地如遭雷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猛地抬起頭:
“等一等,高溪……
“你先不要打開門,先不要打開門。”
兩旁的太陽穴在狂跳,高天覺得只要擰開這扇門,就會發(fā)生什么極其不好的事情,非常不好的事情。
他想起來了,想起來一些非常關鍵的信息。
高溪慢慢扭過了頭,連同餐桌上的父親和母親也一起向他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高天……
“你不會就連自己的女友,李星都想不起了吧。”
門外,敲門聲仍然在作響。還有一個悶悶的女聲叫道:
“家里有人嗎。
“我是來找高天的,可以放我進來嗎。”
屋內,所有人都看向了高天的方向。
高天放下了手中筷子:
“有一個問題。
“今天我回到自己家,明明是臨時起意的事情。
“如果我真的有一個女朋友,并且想要來找我。
“她為什么不去我的公寓找我,反而找到了這里,我半年沒有回過一次的家中。還正好遇到我也回來了。
“真的會有這么湊巧的事情么?”
母親笑了。向著高天揮了揮手中亮著屏幕的手機:
“唉,你這孩子,就是疑心病重。
“我說一驚一乍的做什么,你說的原來是這個。
“這不……聽到你和你妹剛才在內屋的爭執(zhí),我就發(fā)了條短信給李星,讓她過來看看你。試試看,李星在這里的話,能不能激起你一些回憶。”
高溪也在一邊笑著幫腔道:
“老哥的疑心病就是重。”
一家四口中,只有高天沒有笑。
他眼中的神色,越來越嚴肅。因為他想起來了更多疑點。
他進家門的時候,防盜門正好沒有關上。
當時坐在沙發(fā)上的父親在看電視,根本沒有轉過頭看他。可是還是很自然地報出了他的名字。
背對著的父親到底是怎么知道,走進屋子的人是高天?
但是,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這個小區(qū),究竟叫什么小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