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黃牛似乎感應到了什么,費力地抬起眼皮,渾濁的大眼睛看向甜甜,喉嚨里發出一聲低沉的哀鳴。
那聲音又沉又啞,聽得人心頭發酸。
甜甜忽然掙扎著要下地。
王秀娟把她放下,小丫頭邁著小短腿走到老黃牛腦袋旁邊,伸出小手輕輕摸了摸牛鼻子。
“牛牛,你咋啦?”她奶聲奶氣地問。
周圍的大人都沒在意,只當是小孩子不懂事。
可下一秒,老黃牛又發出一聲低鳴,這次聲音里帶著明顯的痛苦。
甜甜的小臉嚴肅起來,她把耳朵湊近牛嘴邊,認真地聽。
“甜甜……”王秀娟想拉她。
“噓——”甜甜豎起一根手指頭,繼續聽。
老趙頭忍不住說:“秀娟,把孩子抱遠點,牛難受著呢,別傷著孩子。”
話音未落,甜甜抬起頭,小臉繃得緊緊的:“牛牛說……它昨天在坡上吃了個草草,苦苦的,吃完肚子就疼。”
全場安靜了一瞬。
張鐵柱手里的煙袋鍋差點掉地上:“甜、甜甜,你說啥?”
“牛牛吃了個苦苦的草草,”甜甜重復道,小手比劃著,“草草是紫色的,開小花花。牛牛說,吃完就難受。”
老孫獸醫猛地站起來:“紫色的?開小花的苦草?是不是葉子細長,桿子上有毛?”
甜甜想了想,點頭:“牛牛說,葉子像針針。”
“毒芹!”老孫一拍大腿,“肯定是誤食了毒芹!那東西牛吃了輕則中毒,重則要命!”
張鐵柱也變了臉色:“后山北坡那邊,是不是長過那玩意兒?”
“去年清理過,但保不齊又長出來了!”老趙頭也急了,“這老牛昨天下午就是在北坡放的!”
病因找到了,可怎么治?
老孫獸醫翻藥箱:“我這兒有解毒的藥,但得知道是什么毒芹才好配藥。毒芹也分好幾種……”
“牛牛說,”甜甜又開口了,她還在認真“聽”牛說話,“它以前見過,吃過那種草草的牛牛,后來吃了一種酸酸葉子的草,就好了。”
“酸酸葉子的草?”老孫追問,“什么樣的?”
甜甜歪著頭,像是在努力理解老黃牛的描述:“牛牛說……葉子圓圓的,邊邊是鋸齒,聞起來酸酸的。長在水溝邊上。”
老孫腦子里飛快地轉:“圓葉子,鋸齒邊,酸味……難道是酢漿草?那東西確實有點解毒的功效,但……”
“試試!”張鐵柱當機立斷,“死馬當活馬醫!老趙,你帶幾個人,按甜甜說的,去水溝邊找那種酸葉子草!”
老趙頭帶著兩個壯勞力去了。牛棚里,所有人都屏息等著。
甜甜蹲在老黃牛旁邊,小手一直輕輕摸著牛鼻子,嘴里小聲嘀咕:“牛牛不怕,草草馬上就來了……”
說來也怪,原本煩躁不安的老黃牛,在甜甜的撫摸下,竟然慢慢平靜下來,眼睛半閉著,呼吸也平穩了些。
約莫兩刻鐘后,老趙頭他們氣喘吁吁地跑回來了,手里捧著一大把綠油油的草。
正是圓葉鋸齒邊的酢漿草,一湊近就能聞到那股酸溜溜的味道。
老孫獸醫接過草,仔細看了看,又掐了點葉子嘗了嘗,眼睛亮了:“是這個!快,搗碎了擠汁!”
王秀娟趕緊找來干凈的石頭和碗,把酢漿草搗成糊糊,擠出小半碗碧綠的汁液。
這回,都不用灌藥了。
甜甜接過碗,端到老黃牛嘴邊,柔聲說:“牛牛,喝藥藥,喝了就不疼了。”
只見剛才怎么都不肯張嘴的老黃牛,竟然慢慢張開嘴,伸出舌頭,一點點舔食碗里的草汁!
一碗草汁喝完,老黃牛喉嚨里發出一聲舒服的嘆息,眼皮徹底合上,像是睡著了。
“這……”老孫獸醫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它、它真喝了?”
張鐵柱蹲下身,仔細看了看老黃牛,發現它肚子的起伏平穩多了,鼻息也不那么燙了。
“有效!”他激動得聲音都變了。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所有人都守在牛棚里。
老黃牛睡了一覺,再醒來時,眼睛明顯有了神。
它掙扎著要站起來,老趙頭趕緊去扶。
老黃牛站起來了!
雖然腿還有點軟,但它走到水槽邊,開始喝水了!
“活了!牛活了!”不知誰喊了一聲,牛棚里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
張鐵柱激動得眼眶發紅,他一把抱起甜甜:“好孩子!你救了咱生產隊的功臣啊!”
甜甜被舉得高高的,小臉上也露出開心的笑容:“牛牛說謝謝我!”
這事像長了翅膀,半天功夫就傳遍了全村。
傍晚收工后,張鐵柱特意把全隊人召集到打谷場。
打谷場上,老黃牛已經能站得穩穩當當,正在慢悠悠地吃草料。
甜甜被王秀娟抱著,站在人群前頭。
張鐵柱站在石碾上,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
“鄉親們!今天,咱們隊里發生了一件大事!老黃牛誤食毒草,差點沒了!是誰救了它?”
他指著甜甜:“是蘇建國家的甜甜!三歲半的小閨女!”
全場目光齊刷刷看向甜甜。
“這孩子,不但指出了毒草,還找到了解毒的草藥!”張鐵柱越說越激動,“要不是她,老黃牛沒了,春耕咋辦?秋收咋辦?咱們全隊人都得受影響!”
他頓了頓,聲音更響亮了:“以前,有人說蘇家霉運纏身。我今天就把話放這兒——蘇家不是霉運,是福運!甜甜這丫頭,是咱們生產隊的小福星!”
掌聲嘩啦啦響起來。
快嘴劉也在人群里,這次她沒敢再撇嘴,只是小聲嘟囔:“還真神了……”
孫奶奶拉著小石頭說:“看見沒?好心有好報。甜甜心善,連牛都幫她說話。”
散了會,張鐵柱特意走到蘇建國面前,從懷里掏出兩個雞蛋,塞到他手里:“老四,這是我個人的一點心意,給甜甜補補身子。”
“鐵柱哥,這可使不得!”蘇建國連忙推辭。
“拿著!”張鐵柱虎著臉,“要不是甜甜,隊里損失就大了!這是她應得的!”
回家的路上,夕陽把一家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蘇建國背著甜甜,王秀娟走在旁邊,蘇明遠牽著兩個弟弟跟在后面。
“粑粑,”甜甜趴在爸爸肩上,小聲說,“牛牛說,它以后會好好干活,報答咱們。”
蘇建國鼻子一酸,拍拍女兒的小屁股:“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