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些時候,年輕道人來過一次陳平安家里,只是站在院墻外遠遠的朝里望了一眼,而后便推著自個的板車,悠哉悠哉的出了泥瓶巷。
半響過去,屋子里傳來了一道聲音,“你好,我爹姓寧,我娘姓姚,所以我叫寧姚。”
草鞋少年一時有些木訥,撓了撓頭,下意識道:“你好,我爹姓陳,我娘也姓陳,所以……我叫陳平安!”
少女倒是覺著沒什么。
草鞋少年的臉上卻是多了幾分坦誠笑容。
唯有那個已經(jīng)走出極遠的年輕道人,停下了步子,忍不住哈哈大笑,引得旁邊幾個滿臉泥濘的娃娃一臉好奇。
年輕道人旋即沖著幾個娃娃做了個鬼臉,眉清目秀,倒不嚇人,只是略有尷尬。道人拍了拍自個腦袋,嘴里驀的崩出句詩來,“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嘴里念完這一句,年輕道人原本還有笑意的臉上不由的便多了幾分疑惑,手中掐訣,空空蕩蕩,奇了個怪,“不是,這因果都已經(jīng)了了,怎么老道心里總還是莫名堵的慌,難不成是書院里的那位齊先生在算計我。咦?不對啊,鄒子那家伙啥時候跌境了?”
浩然天下的十四境大修士,避開了至圣先師的察覺,以一種別開生面的方式合道十四境,自個又是個極會躲藏之輩,若是鄒子不主動現(xiàn)身,那些個十四境想找到他都不容易。如今卻是跌境了,這事可算大了去了。
年輕道人原本想借著術法看看,可當他剛有這個念頭,書院那邊便吹來了一縷春風,極為暖和,但卻讓年輕道人打了個激靈,連忙賠著笑臉,“齊先生可千萬別誤會,貧道沒動術法,只是有了這么個念頭,您這么個大圣人,學問那么高,總不能連念頭都不給人想吧!”
言語落下,春風散去,年輕道人這才拂了拂胸口,一臉的如釋重負,可眉頭卻是皺得緊時,如枯木纏枝,死活不開。
屋子里,在一番自我介紹下,黑衣少女與草鞋少年就那般沒了言語。或許是怕人家姑娘誤會,草些少年連忙將之前的事,從頭到尾,一字不差的說了一番,結果到了黑衣少女這里,人家哦了一聲,而后便沒了下文。
陳平安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是耳邊卻聽見了一聲響動,旋即便明白了什么,“寧姑娘先坐著,我去給你做點吃的。”
言語落下,少年便這般走了。
寧姚看著對方離去的背影,面上多了幾分笑意,環(huán)顧四周,那抹笑意又漸漸沉了下去,而后正色道:“陸道長,后會有期!大恩不言謝,將來只要需要在下幫忙,可以飛劍傳書至倒懸山,只是道長記得,千萬別忘了署名‘陸沉’二字,否則倒懸山未必會允許飛劍進入山門。”
‘陸沉’二字一出口,年輕道人旋即便心有感悟,原本皺起的眉頭,不知怎滴,又更緊了一些,好些奇怪,又理所當然,只是想著想著,年輕道人便已神游天外。
……
穗泥街。
在經(jīng)過了先前一事后,范峻茂算是老實了,面上沒了那股子傲氣,領著李然便去了桂夫人為其置辦的鋪子。
鋪子在泥濘街的中間地段,反正過路商客都要從門前過去,算不得多好,也差不到哪去。至于這鋪子本身,據(jù)范峻茂說,原先是個藥鋪,只是主人家一次外出診病時,外遇困難,那般走了。留下的兒女沒能承下先人本事,于是便將鋪子賣了,拿著錢財,領著妻兒,去了別個地方。
范峻茂打開門鎖,走進其中將燭臺點亮,而后便安靜的站在一旁。
李然看了看其中的陳設,普普通通,并無稀奇,唯有不用的一點,那便是這鋪子里留有藥香味,哪怕過去了那么久,這股藥味也沒散干凈。李然倒沒覺著有什么不妥,反倒是覺著還不錯,從鋪子轉向后面院樓,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很是滿意。
“你在哪杵著干嘛,這么大個地不去打理,難不成要主子我今夜睡地上嗎?真是一點眼力見也沒有。”
“知道了,主人!”
綠群少女聞言,面上平靜,恭敬說了句話后,轉身便去拿其了掃帚,就那般弄了起來,別說神靈傲氣,甚至連一絲小姐脾氣都沒有。
李然看著對方,眸光平靜,心中卻是多了些別樣想法。
神靈終究是神靈,哪怕是轉生成人,又活了十幾年人生,可一旦恢復了過往的神靈記憶,股子的神性終究要壓勝一切。
念及于此,青衫少年不由的便想到了那尊最大的神靈。
反正這因果已經(jīng)立下,驪珠洞天的事就先不急,等把這里弄好了,過幾天舒坦日子在過去瞧瞧。
至于鄒子那邊……
只要光陰還在,神通不絕,人前顯圣,借取未來十四境的劍術,那老小子要是不安分,還想繼續(xù)算計他,這輩子都別想再入十四不說,有著光陰在手,李然順著光陰長河過去,一劍滅了他丫的。
鋪子后面的院子里有棵槐樹,身段極大,年頭極長,李然不知從哪里找來了個躺椅,放在樹下,借著月光,沉沉睡去。
而屋里,因為沒有青衫劍修的令法,綠裙少女也只能在房前屋后,來回奔波,直到破曉將至,這才將鋪子里里外外弄了個干凈。而她則因為過于疲憊,靠在一處角落,抱著掃帚,睡了過去。
李然睡得極好,本來還想翻個身子繼續(xù)睡的,可還沒等他身子翻好,一只素手便捏著他少年的耳朵,將其從夢里提溜了出來。
“娘,你輕點行不,你兒子剛剛睡醒,耳朵還軟著呢,您要是手上沒個勁道,耳朵掉了,破了面相,找不到媳婦,以后誰來給咱家續(xù)香火。”
桂夫人卻是不理,手就那般捏著,也沒用力,“你還知道找媳婦,你那老娘我?guī)湍闩诉@間鋪子,也沒見著你想著我啊!”
陰陽怪氣,屬實厲害。
詩雨沒穿桂花小娘的服飾,而是穿著一身淡雅青裙,但該大的地方依舊很大,擋也擋不住。只是瞧著李然這副模樣,姑娘也是沒來由的笑了起來,倒是好看。
李然連忙道:“誰說兒子沒想您的,你看看這鋪子里,干干凈凈,要沒我啊,娘來了就得碰一鼻子灰。”
桂夫人在進來時便注意到了,順道還看見了靠在角落里熟睡的范峻茂。雖說是范家小姐,可桂夫人的身份卻是比其更高,自然不會去在意這些。至于對方為什么會來這里,昨天宴席上,范家那位族長便已經(jīng)于她說了,自然不會再言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