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上熬著給秦姑姑和李老丈的小米粥,文火慢燉,米油濃郁。
另一邊的大鍋里,熱水翻滾,準(zhǔn)備著給其他住客的早膳。
軟爛的肉糜粥,或是新蒸的、加了牛乳越發(fā)松軟的饅頭。
空氣中彌漫著食物質(zhì)樸的香氣,驅(qū)散了秋晨的微寒。
“奶奶,今日市上新到了些肥嫩的秋茄,價格也合適,老趙問可要買些?
說是蒸熟了拌蒜泥,老人們牙口好吃著也便宜。”
春桃一邊伺候蘇清歡梳洗,一邊稟報著瑣事。
“買吧。再瞧瞧有沒有新鮮的河蝦,買些回來剝?nèi)剩挝缃o陳老東家他們那道蝦仁豆腐羹里多放些。”
蘇清歡對著銅鏡,將最后一支素銀簪子插入發(fā)髻,利落起身。
她如今已習(xí)慣了這種每日與米鹽醬醋打交道的日子。
巡視院落是每日的必修課。
秦姑姑的病已大好,正由蕓娘陪著在廊下慢慢走動,曬著太陽。
李老丈精神頭也足了,正與陳老東家在活動室里為一步棋爭得面紅耳赤,看到蘇清歡進來,才稍稍收斂。
蘇清歡笑著勸了兩句,又去查看了幾位寡居老婦人的房間,問問夜間睡得可好,有無需要添減的物什。
早膳過后,蘇清歡回到賬房,開始處理日常事務(wù)。
核對采買單子,給付銀錢。
批閱看護們記錄的昨日各院老人情況。
又見了兩個前來應(yīng)聘仆役的婦人,細(xì)細(xì)問了出身、家境和能做何事。
如今頤壽堂用人,她越發(fā)謹(jǐn)慎,既要看品性老實,也要考察是否有耐心和愛心。
晌午前,陸家主宅那邊派了個小廝過來,說是夫人請奶奶得空回去一趟,商量一下給各房制備秋衣的事情。
蘇清歡應(yīng)下了,吩咐春桃準(zhǔn)備好近日的賬目,下午回去時帶上。
午膳時分,院落里最為熱鬧。
老人們聚在飯廳,或因口味相近,或因脾性相投,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幾個小圈子。
張廚娘手藝精進,普通的食材也能做出適口的味道,加之蘇清歡時常提點營養(yǎng)搭配,老人們胃口大多不錯。
看著他們一邊用飯,一邊閑話家常,或是爭論些前朝舊事,蘇清歡心中便覺得安穩(wěn)。
午后,蘇清歡帶著春桃回了陸家主宅。
王氏正為秋衣的用料和款式發(fā)愁,綢緞太貴,棉布又恐不夠體面,見蘇清歡來了,如同見了主心骨。
蘇清歡細(xì)細(xì)比較了送來的布樣,建議用厚實耐磨的細(xì)棉布做里衣,外衫則選用價格適中、顏色穩(wěn)重的杭綢,既實用又不失體面。
又根據(jù)各人喜好,在領(lǐng)口、袖邊做些細(xì)微變化。
王氏聽了連連點頭。
正商議著,門房來報,說是隔壁巷子的錢夫人來訪。
這位錢夫人夫家是做瓷器生意的,家境小康,平日與陸家偶有往來。
王氏忙請了進來。
錢夫人是個圓臉愛笑的婦人,寒暄過后,目光便不時瞟向蘇清歡,帶著幾分好奇與探究。
“早聽說陸大奶奶能干,將城西那處大宅打理得井井有條,專做些積德行善的好事。”
錢夫人笑著奉承,“我家婆母年紀(jì)大了,腿腳不便,我們整日忙于鋪子,有時實在照料不周,心中甚是愧疚。
不知……不知貴處可還有空余?”
蘇清歡心中明了,這才是錢夫人今日來的真正目的。
她溫言答道:“錢夫人謬贊了。
頤壽堂如今確實還有一兩間空房,只是規(guī)矩章程需得先與夫人說清楚,也要請老夫人親自過來看看環(huán)境是否合意才好。”
錢夫人聞言大喜,連忙應(yīng)下,約好過兩日便帶婆母過來瞧瞧。
送走錢夫人,王氏看著蘇清歡,眼神復(fù)雜,最終化為一聲輕嘆:“如今這家……里里外外,倒多虧了你了。”
連帶著,因陸玉婷婚事而生的愁緒,似乎也因這意外可能帶來的進項而沖淡了些。
處理完家事,蘇清歡回到頤壽堂時,已是夕陽西下。
秋日的晚霞將天空染成瑰麗的錦緞,院落里飄起裊裊炊煙,與左鄰右舍的炊煙交織在一起,融入了汴京城尋常的暮色里。
蕓娘正按著胡郎中后來調(diào)整的方子,給秦姑姑煎藥,藥香彌漫。
陳老東家和李老丈摒棄前嫌,正坐在院中石凳上,一邊喝著溫?zé)岬狞S酒,一邊聽著一個略通音律的看護彈奏簡單的琵琶曲。
一切都顯得平和而充實。
陸景明今日沒有出現(xiàn),聽仆役說,他似乎是出城去了,具體何事不得而知。
蘇清歡并未多想,她已習(xí)慣了這種他神出鬼沒的狀態(tài)。
夜晚,她照例在燈下核算賬目,聽著外面隱約傳來的更鼓聲。
今日并無大事發(fā)生,盡是些瑣碎的日常。
采買、膳食、老人拌嘴、鄰里探問、家事商議……
但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點點滴滴,正是“頤壽堂”得以立足的根基,也是她在這北宋時空,一天一天真實走過的日子。
秋夜涼意漸深,她攏了攏衣衫,提筆在賬本上記下最后一筆。
前路依舊漫長,但能守著這一方院落的安寧,處理好這些繁雜卻充滿煙火氣的瑣事,于她而言,已是莫大的慰藉。
秋意又深了一層。
院中那幾株柿子樹,葉子被秋風(fēng)染得紅黃斑駁,沉甸甸的果實像一盞盞小燈籠掛滿枝頭,引得幾位老人時常在樹下駐足觀望。
墻角邊,春桃?guī)е鴰讉€小丫鬟移栽的菊花也次第開放,黃的、白的、紫的,為略顯蕭瑟的秋景添上幾分鮮妍。
這日清晨,蘇清歡剛起身,便聽見窗外傳來一陣略顯沉悶的“咚咚”聲。
推開窗,只見陸景明不知何時來了,正挽著袖子,拿著一根長竹竿,在樹下敲打成熟的柿子。
他動作算不上熟練,甚至有些笨拙,幾個柿子掉在地上摔得稀爛,引得早起散步的李老丈連連搖頭咂嘴。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李老丈拄著拐杖,痛心疾首。
陸景明聞聲,動作一僵,臉上掠過一絲尷尬,隨即又恢復(fù)了那副渾不在意的模樣,梗著脖子道:“熟了不摘,難道留著喂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