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歡看著他那副強撐的樣子,有些好笑,出聲解圍。
“李老丈莫急,這柿子熟透了確實不易保存,敲下來做些柿餅或是釀些柿醋,倒是極好。”
她轉而吩咐聞聲過來的仆役,“去拿些棉絮來墊著,仔細些接,完好的留著給各位老先生老太太嘗鮮,破損的便按我說的法子處理。”
仆役們應聲而去。
陸景明丟了竹竿,拍了拍手上的灰,眼神瞟向蘇清歡。
見她并未看他,只專注指揮著仆役,便也默不作聲地站到一旁,看著眾人忙碌。
早膳時,每位老人的餐桌上都多了一小碟剝好皮、晶瑩剔透的柿肉,軟糯香甜,頗受好評。
陳老東家吃得滿意,還特意讓隨侍的老仆去跟蘇清歡說,往年他家也做柿餅,若需要,他可指點一二。
處理完晨間事務。
蘇清歡記掛著王氏交代的秋衣之事,便讓張廚娘將那些摔爛的柿子去皮去核,拌上糯米粉,試著做些軟糯的柿子糕。
自己則帶著春桃再次回了主宅。
裁縫早已候著,帶來了初步裁剪的衣料。
蘇清歡協助王氏,一一核對尺寸,又根據陸玉婷偷偷透露的喜好,在她那件杭綢外衫的袖口內側,繡上了幾片小小的、同色系的竹葉紋樣。
既不張揚,又合了她幾分心思。
陸玉婷得知后,雖嘴上沒說什么,但眼中一閃而過的喜色卻沒逃過蘇清歡的眼睛。
下午回到頤壽堂,還未進門,便聞到一股甜香。
張廚娘興沖沖地端著一盤剛出籠的柿子糕來給她瞧,金黃的糕體,軟彈可口,甜度適中。
蘇清歡嘗了一塊,點頭稱贊,讓她給各院老人都送些去,也給主宅那邊留出一份。
剛吩咐完,門房便引著一位面生的中年男子進來,說是西街永濟堂藥鋪的掌柜,姓何。
何掌柜言辭客氣,說是聽聞頤壽堂照料老人盡心,他鋪子里有幾味適合老人秋日進補的藥材,如茯苓、山藥等,品質上乘,價格亦可商議,特來推薦。
蘇清歡心中明了,這定是前次蕓娘之事傳開后,帶來的意外效應。
她并未立刻答應,只客氣地收下了藥材樣品和價目單,言明需比對質量價格后再做決定。
送走何掌柜,她看著那單子,心中思忖,多元化采購渠道確是好事,但質量把關絲毫不能放松。
傍晚時分,錢夫人果然帶著她的婆母,一位頭發銀白、面容慈祥卻步履蹣跚的老夫人來了。
蘇清歡親自陪同,細細介紹。
錢老夫人對環境頗為滿意,尤其喜歡那院中即將成熟的柿子和綻放的秋菊,看著在廊下悠閑聽曲的陳老東家等人,眼中流露出羨慕之色。
最終,錢夫人當場定下了一間廂房,約定三日后便送老夫人過來。
送走錢家婆媳,天色已晚。
蘇清歡回到房中,只覺得口舌干燥,連飲了兩杯溫水。
春桃點亮燈燭,輕聲稟報:“奶奶,少爺下午來過一趟,見您在忙,沒讓打擾。他……他留了一小罐秋梨膏,說是朋友送的,潤肺止咳,他用不著。”
蘇清歡看向桌上那個白瓷小罐,默默無語。
這人口是心非的毛病,怕是改不了了。
夜色中,頤壽堂漸漸安靜下來。各院燈火次第熄滅,只余下廊下和門房的值守燈籠散發著昏黃的光暈。
蘇清歡坐在窗前,就著燭光,翻閱著蕓娘整理的老人們近日的脈案和飲食記錄,試圖從中找出更細致的調理規律。
窗外,秋風拂過柿子樹,發出沙沙的輕響,帶來鄰家隱約的飯菜香氣和孩童的嬉笑聲。
這尋常的、充滿煙火氣的一日,就在這瑣碎、忙碌與不經意間的些許暖意中,悄然流逝。
日子仿佛過得很慢,每日皆是米鹽醬醋、人情往來。
卻又似乎很快,轉眼間,庭中的柿子和菊花,便記錄下了秋日的又一道年輪。
霜降過了,晨起的草木上結了一層薄薄的白霜,在初升的日頭下閃著細碎的光。
汴京城的寒意又重了幾分,頤壽堂各院的窗紙都檢查過一遍,糊得嚴嚴實實,抵御著日漸凌厲的秋風。
這日蘇清歡起得比平日更早些,廚房那邊已是燈火通明,熱氣蒸騰。
張廚娘領著幫廚,正將昨日買回的大白菜、蘿卜、青瓜等一一洗凈、晾曬。
院中空地上,幾個大陶缸已被刷洗得干干凈凈,這是準備腌冬菜了。
“奶奶,您瞧瞧,這鹽可是按您說的分量備的?”
張廚娘見蘇清歡過來,忙指著旁邊幾大袋細鹽問道。
往年陸家也腌菜,但多是粗鹽胡亂抹了便罷,今年蘇清歡卻提了些新法子,說是能讓腌菜更爽脆,保存更久。
蘇清歡拈起一點鹽看了看,點頭道:“是這般粗細便好。白菜需曬得稍蔫,蘿卜切條后也得晾去些水汽,入缸時一層菜一層鹽,務必壓實,最后壓上洗凈的石頭,待其自然發酵便好。”
她雖未親手做過,但現代積累的知識此刻派上了用場。
腌菜不僅是過冬的儲備,做些爽口的醬菜佐粥,也頗合老人們的口味。
正說著,陸景明的身影出現在月亮門邊。
他今日穿了件墨色鑲毛邊的夾棉袍子,襯得臉色愈發白皙,倒是少了幾分往日的浮躁。
他踱步過來,看著滿地的蔬菜和陶缸,眉頭習慣性地蹙起:“弄這么大陣仗?”
蘇清歡還未答話,張廚娘已笑著接口:“少爺不知,這是奶奶吩咐的,說是腌些冬菜,冬日里給老先生老太太們換換口味。”
陸景明瞥了一眼蘇清歡,見她挽著袖子,正低頭查看蘿卜條晾曬的程度,幾縷發絲垂在頰邊,神情專注。
他喉結動了動,移開目光,狀似隨意地挽起袖子,拿起旁邊一根白蘿卜,笨拙地比劃了一下:“這……這般粗細可行?”
他竟是要幫忙?
蘇清歡和張廚娘皆是一愣。
陸景明被她們看得有些不自在,耳根微紅,強自鎮定道:“左右無事,活動活動筋骨。”
蘇清歡壓下心中詫異,指點道:“再細些無妨,更易入味。”
陸景明便不再作聲,拿起菜刀,依言切削起來。
他動作生疏,切出的蘿卜條粗細不均,但態度卻難得認真。
陽光漸漸升高,照在他微低的頭頸和專注的側臉上,竟有幾分安寧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