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蘇清歡抬眸,與他的目光在鏡中交匯。
她沒有說話,只是唇角微微彎起了一個極淺的弧度,那笑意雖淡,卻直達眼底,如同春風吹拂過冰封的湖面,漾開溫柔漣漪。
這一刻,無需言語。
名分,在這一簪一笑間,悄然落定。
當兩人一同出現在膳廳用早膳時。
王氏看著兒子眉宇間久違的舒朗和兒媳臉上那抹罕見的柔色,先是一愣。
隨即眼中便涌上了欣慰的淚光,連聲道:“好,好,快坐下用膳?!?/p>
連一向挑剔的陸玉婷,也難得地沒有出聲,只是偷偷打量著兄嫂之間那明顯不同于以往的氛圍。
早膳后,陸景明自然地與蘇清歡一同前往頤壽堂。
馬車里,他不再是各自望著窗外,而是緊緊握著她的手,指尖在她手背上無意識地摩挲著。
“年后,頤壽堂或許可以再招攬幾位住客?!?/p>
陸景明忽然開口,語氣不再是商量,而是帶著一種共同規劃的熟稔,“我打聽過,漕幫幾位退休的老管事,家中無人照料,或許是個機會。”
蘇清歡有些驚訝地看向他。
他竟連這個都考慮到了?
見她看來,陸景明耳根微紅,卻強自鎮定地解釋道:“總不能……一直讓你為銀錢操心。”
蘇清歡心中暖流淌過,反手握緊了他的手,輕聲道:“好,我們一起。”
馬車轆轆,駛向城西。
車外是臘月寒冬,車內卻暖意盎然。
昨夜的親密無間,打破了橫亙在兩人之間最后一道屏障。
不再是疏離的伙伴,不再是別扭的夫妻,而是真正開始攜手并肩,共同面對未來的風雨與晴空。
……
臘月二十九,汴京城仿佛一鍋將沸未沸的熱水,處處彌漫著忙碌而喜慶的年節氣息。
頤壽堂內也不例外,掃塵、掛桃符、準備祭祀供品,仆役們穿梭往來,臉上都帶著辭舊迎新的期盼。
蘇清歡與陸景明并肩站在廊下,看著這熱鬧景象。
經過昨夜與今晨,兩人之間那層看不見的隔膜已然消失,雖不至于如膠似漆,但舉手投足間流露出的默契與自然,卻足以讓明眼人窺見不同。
陸景明的手,總是有意無意地想要去牽蘇清歡的,或是虛扶在她的腰側,帶著一種初嘗親密后難以自抑的依戀。
蘇清歡雖不習慣這般外露,卻也未曾躲閃,只是在他靠得太近時,會微微側首,遞給他一個清淡卻含著柔意的眼神。
便足以讓陸景明心頭熨帖,收斂幾分過于外放的熱切。
“陳老東家派人送來了年禮,說是多謝這些時日的照拂?!?/p>
蘇清歡將一份禮單遞給陸景明看,“李老丈也送了親筆寫的春聯和福字。”
陸景明接過,目光在禮單上掃過,又看向廊柱上剛剛貼好的、墨跡未干的春聯,點了點頭:“老人們有心了?!?/p>
他頓了頓,看向蘇清歡,“我們……是否也該給幾位常住的老先生備些年禮?不需貴重,重在心意?!?/p>
蘇清歡有些訝異地看他一眼,隨即莞爾:“正有此意。我已讓張廚娘備了些軟糯易克化的糕點,再用紅紙包些吉利銀錢便可。”
“我來寫禮單名帖?!?/p>
陸景明主動請纓,他字雖不算頂尖,卻也端正有力。
兩人便一同去了賬房,一個研磨鋪紙,一個執筆書寫。
陽光透過窗紙,將兩人的身影投在地上,交織重疊,一派安寧和諧。
偶爾陸景明寫錯一筆,蘇清歡會輕聲指出,他便有些懊惱地撕掉重寫,耳根微紅,卻不再像從前那般覺得失了面子而惱羞成怒。
下午,陸景明果真去尋了那幾位相熟的、家境殷實的舊友,半是敘舊,半是提及頤壽堂欲招攬漕幫退休老管事之事。
他不再是以往那般帶著紈绔氣的炫耀或懇求,而是以一種平等、務實的口吻商議,倒真讓那幾位友人對頤壽堂和他本人都刮目相看,紛紛表示愿意牽線搭橋。
蘇清歡則在院內,帶著看護們將準備好的年禮一一送到各位老人房中。
收到禮物的老人們皆是喜笑顏開,并非在意東西多少,而是這份被尊重、被惦記的心意。
秦姑姑拉著蘇清歡的手,渾濁的眼里滿是慈祥的笑意:“陸娘子,你和陸少爺都是心善的好孩子,往后的日子,定會越來越好的?!?/p>
晚膳是留在頤壽堂與老人們一同用的。
張廚娘使出了渾身解數,準備了一桌雖不奢華卻極其豐盛、軟爛適宜的年夜飯。
陳老東家甚至貢獻出了一壇珍藏多年的佳釀,與李老丈小酌了幾杯,席間笑語不斷,氣氛溫馨融洽。
陸景明坐在蘇清歡身邊,看著她從容周旋于各位老人之間,眉眼溫潤,言笑晏晏,偶爾與他的目光相觸,那淺淺的笑意便仿佛直接甜到了他心里。
他忽然覺得,這充斥著藥香和老人絮語的頤壽堂,比他過往流連的任何一處繁華場所,都更像個家。
膳后,兩人并未立刻回主宅。
陸景明陪著幾位尚有精神的老人在活動室守歲,聽他們講古,或是下盤慢棋。
蘇清歡則與蕓娘等人一起,檢查各處門戶火燭,確保萬無一失。
子時將近,汴京城上空炸開第一朵絢爛的煙花,隨即爆竹聲四起,震耳欲聾,宣告著新歲的來臨。
陸景明悄悄拉起蘇清歡的手,走到院中僻靜處。
璀璨的煙火在他們頭頂次第綻放,明明滅滅,映照著她清麗的側顏和他專注深情的眼眸。
“清歡?!?/p>
他握著她的手,聲音在爆竹聲中顯得有些模糊,卻又異常堅定,“新的一年,我會做得更好。”
不再是輕浮的承諾,而是沉甸甸的決心。
蘇清歡仰頭望著漫天華彩,感受著手心傳來的、他堅定而溫暖的力度,心中一片寧靜與安然。
她側過頭,對他展顏一笑,那笑容在煙火的映襯下,明媚不可方物。
“好。”
她只回了一個字,卻勝過千言萬語。
舊歲在轟鳴的爆竹聲中逝去,新歲在交織的掌溫里開啟。
未來的路或許依舊會有風雨,但此刻,他們十指相扣,并肩而立,便有了面對一切的勇氣與底氣。
這養老院的一方天地,不僅是老人們的安身之所,也成了他們情感歸依、共同奮斗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