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野咬了咬牙。
既然你們不說,那我就自爆。
我就不信了,我都把屎盆子扣自己頭上了,你們還能忍?
“官家!”
趙野再次高喊出聲。
“臣,還要彈劾一人!”
趙頊正準備退朝,聽到這話,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還有人?”
他饒有興趣地看著趙野。
“你要彈劾誰?”
趙野挺直腰桿,目光堅定。
“臣,要彈劾臣自己!”
話音落下,整個垂拱殿瞬間安靜了。
比剛才趙野報菜名的時候還要安靜。
文彥博捋胡子的手停在了半空,幾根胡須被扯斷了都沒發覺。
呂公著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思議。
活了大半輩子了,見過彈劾政敵的,見過彈劾上司的,甚至見過彈劾皇帝的。
唯獨沒見過彈劾自己的。
這趙野,腦子里到底裝的是什么?
趙頊坐在龍椅上,臉上的表情也僵住了。
他看著趙野,眼神里充滿了疑惑。
這小子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趙卿,你說什么?”
“你說你要彈劾誰?”
趙野一臉的正氣凜然。
“回官家,臣要彈劾殿中侍御史趙野!”
“臣要舉報自己,昨日夜間,身穿奇裝異服,流連于樊樓之中,公然宿娼,且在大庭廣眾之下喧嘩鬧事,爭風吃醋,嚴重敗壞了朝廷命官的形象!”
“臣此舉,目無國法,不知廉恥,實乃罪大惡極!”
“臣請求官家嚴懲,最好將臣削職為民,趕出汴京,以正視聽!”
趙頊聽著聽著,整個人都麻了。
他昨天下了死命令,讓皇城司封口,讓張茂則去警告各大重臣,就是怕有人拿這事兒做文章。
他是為了保護岐王,也是為了保護趙野。
結果千防萬防,沒防住趙野。
他居然自己跳出來自爆了!
還說得這么詳細!
還要求嚴懲!
趙頊只覺得腦袋一陣陣發暈。
他這是圖什么啊?
難道真的是為了把所有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好讓岐王徹底摘干凈?
這……這也太忠烈了吧?
趙頊心中感動之余,更多的是無奈。
他不想讓趙野滾蛋啊。
“那個……”
趙頊揉著眉心,裝作沒聽清的樣子。
“朕今日……忽然有些頭暈。”
他擺了擺手,對著身邊的內侍使了個眼色。
“退朝吧,退朝吧。”
“有什么事,明日再說。”
說完,他站起身就要往后走。
只要朕走了,這事兒就不算奏上來。
可趙野哪能讓他跑了。
他一個箭步沖到御階下,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攔住了趙頊的去路。
“官家!”
“國法不可廢!禮法不可亂!”
“臣犯了國法,就該嚴懲!若官家因私情而廢公法,何以服天下?”
“臣請求官家,立刻下旨,懲處罪臣!”
趙頊看著跪在腳邊的趙野,氣得想踹他一腳。
好家伙。
你是真不想當這個官了?
朕為了保你,臉都不要了,你還在這兒給朕上眼藥?
趙頊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的火氣。
他不能發火,也不能真的治罪。
一旦治罪,那就坐實了趙野宿娼的事實。
那他想保也保不住了。
趙頊眼珠子一轉,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蘇頌。
“蘇卿。”
“你是知審刑院事,這……這趙野說的情況,該怎么判?”
他瘋狂地給蘇頌使眼色,意思是:你看著辦,給朕把這事兒圓過去。
趙野也看向蘇頌,眼中滿是期待。
“蘇知院,您最公正了。”
“您說,官員宿娼,該怎么判?是不是得罷官?是不是得流放?”
蘇頌被這兩道目光夾在中間,只覺得渾身難受。
他也麻了。
心中暗罵:你別搞我啊!
昨晚宮里來人傳話,暗示得那么明顯,誰不知道這是官家要保人?
自己要是敢按律法說“罷官”,那官家等會兒就敢拿李巖那七十二個人的案子來搞死他。
蘇頌捋了捋胡子,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在思考一個兩全其美的說辭。
既不能違背律法,又不能得罪官家。
...
趙野看著滿殿的沉默,人都無語了。
他看著那些平日里最喜歡挑刺的諫官,一個個低著頭看腳尖,仿佛地上長出了花。
他又看向那些新黨舊黨的大佬,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入定了一般。
這特么是北宋嗎?
這種情況下,不應該有一群人跳出來,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斯文敗類嗎?
不應該群情激奮,要求把我碎尸萬段嗎?
怎么一個個都跟啞巴了一樣?
難道我穿越到了一個假的大宋?
趙野在心里瘋狂咆哮。
趙頊見蘇頌不說話,也沒招了。
就在他準備大手一揮,強行宣布退朝,把這事兒拖過去的時候。
一個聲音響了起來。
“官家。”
司馬光站了出來。
趙野聽到這個聲音,如同聽到了天籟。
大喜過望!
還得是舊黨給力啊!
關鍵時刻,還得靠這位砸缸的老實人啊!
司馬光一臉嚴肅,走到大殿中央。
“趙侍御昨日晚上,確實犯錯了。”
“有錯就得罰。”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豈容褻瀆?”
趙野激動得差點跳起來。
對!對!
就是這樣!
罵我!罰我!把我趕走!
他立馬高呼。
“司馬學士說得對!”
“臣請罪!請官家責罰!絕無怨言!”
趙頊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神色不善地看著司馬光。
這家伙,平日里看著挺精明,怎么這時候犯糊涂?
沒看見朕在保人嗎?
非要跟朕對著干?
司馬光感受到了皇帝那殺人般的目光,但他面色不變。
他接著說道。
“趙侍御。”
“你說你昨夜在樊樓宿妓?”
趙野連連點頭。
“沒錯!就在樊樓!那個蘇蘇姑娘!”
司馬光點了點頭,語氣平緩地問道。
“那老夫問你。”
“你是在樊樓過夜,還是在家中過夜?”
趙野一愣。
“啊?”
他眨巴了兩下眼睛。
“這……這有什么關系嗎?”
“自然是有關系的。”
司馬光一本正經地說道。
“宿妓,顧名思義,乃是留宿。”
“若未留宿,便算不得宿妓。”
他盯著趙野。
“據老夫所知,趙侍御昨夜雖然去了樊樓,也點了姑娘,喝了酒。”
“但在戌時剛過,便離開了樊樓,回到了家中。”
“既未過夜,也未留宿。”
“這……”
司馬光頓了頓,給出了結論。
“這只能算是喝了杯酒,聽了首曲子。”
“雖有失體統,但算不得違反國法中的‘宿娼’大罪。”
趙野人都傻了。
這老頭,是在跟我玩文字游戲?
“不……不是……”
趙野急了。
“司馬學士,我……我雖然沒過夜,但我心不誠啊!”
“我當時是想過夜的!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司馬光打斷了他。
“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
“既然沒做,那就是沒做。”
司馬光轉身面向趙頊,拱手道。
“官家。”
“趙野既沒宿妓,況且只是言語張狂一些,喝了杯酒,那就算不得違反國法了。”
“但畢竟身為朝廷官員,在大庭廣眾之下言語張狂,壞了朝廷形象,影響惡劣。”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還是要罰的。”
趙頊聞言,眼睛猛地一亮。
妙啊!
姜還是老的辣!
司馬光這一手,簡直是絕了!
把“宿娼”變成了“喝酒”,把“大罪”變成了“失儀”。
既保住了趙野的官位,也保住了皇家的臉面,還給了眾人一個交代。
趙頊差點沒忍住給司馬光豎個大拇指。
他對啊!
趙野就喝了杯酒,你說他大庭廣眾那樣搞,張狂是張狂了點,但本質上,事情可大可小。
他又沒嫖。
“司馬學士言之有理!”
趙頊連忙接口,生怕趙野再說什么。
“既如此,趙野殿前失儀,酒后無德,確實該罰。”
他大手一揮。
“就罰俸半年吧!”
“以此為戒,下不為例!”
說完,他根本不給趙野反應的機會,立馬宣布。
“退朝!”
然后像屁股著了火一樣,帶著內侍匆匆離開了垂拱殿。
其他官員也快速離開垂拱殿。
像是生怕沾染什么晦氣似得。
只留下趙野一個人,跪在空蕩蕩的大殿中央。
風從殿門吹進來,吹起他的衣擺。
趙野人都麻了。
他看著司馬光離去的背影,又看看那空蕩蕩的龍椅。
腦子里只有三個大字在回蕩:
憑什么?
憑什么啊?
我又是罵人,又是打人,又是得罪同僚,又是嫖娼。
這都快集齊五毒了。
結果呢?
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這大宋的官場,到底還有沒有王法了?
還有沒有天理了?
“趙侍御,請吧。”
一名小黃門走過來,好心地提醒道。
“再不走,宮門就要下鑰了。”
趙野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膝蓋上的灰。
他看了一眼這金碧輝煌的垂拱殿,只覺得一陣心累。
“行。”
“你們狠。”
趙野咬牙切齒。
“咱們走著瞧。”
“我就不信了!”
他一甩袖子,氣呼呼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