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
除了留守保護那母子倆的兩名親從官之外。
其他人此時都已經翻身上馬。
“走。”
趙野沒再廢話,重新踩著馬鐙,強撐著跨上馬背。
一行人卷起煙塵,消失在夜色之中。
...
馬蹄踏碎了晨霧,又追上了落日。
整整八個時辰,除了換馬飲水,屁股沒離過馬鞍。
待到魏縣外圍的那片枯樹林時,天穹已徹底黑透,只有幾顆星子掛在樹梢。
樹林深處傳來幾聲夜梟的啼叫,緊接著,數十道黑影從樹干后轉出,無聲無息地立在官道旁。
那是先行抵達的皇城司密探,加上他們此時這隊人馬,足有六十人之眾。
趙野勒住韁繩,身子一歪,直接從馬上滑了下來。
“嘶——”
雙腳落地的一瞬,他倒吸一口涼氣,五官擠在了一處。
大腿內側像是被火炭燙過,那是皮肉磨爛后又粘在褲管上的滋味。
凌峰見狀,快步上前,一把扶住趙野的胳膊,將他架到路邊的一塊大青石上坐下。
“得處理。”
凌峰蹲下身,從懷里掏出一個瓷瓶,又拔出腰間短刀,刀鋒挑開趙野大腿處的布料。
布料連著皮肉,撕開時發出輕微的聲響。
趙野咬著牙,額頭上滾下豆大的汗珠,手死死扣住青石邊緣。
凌峰手腕一抖,白色藥粉灑在血肉模糊的傷處。
那藥粉鉆進肉里,痛感順著神經直沖天靈蓋。
趙野身子猛地一顫,喉嚨里發出一聲悶哼,脖頸上青筋暴起。
凌峰動作極快,撕下衣擺,幾下便將傷口纏好。
“行了。”
趙野喘勻了氣,扶著凌峰的肩膀站起身,試著走了兩步。
雖然還是疼,但那股鉆心的勁兒過去了。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面前這六十名全副武裝的漢子,又看向不遠處那座隱在黑暗中的縣城輪廓。
“進城。”
“直接去縣衙,把知縣張百里抓了。”
凌峰正擦拭著手上的藥粉,聞言手一頓,猛地抬頭看向趙野。
“抓人?”
這漢子瞪大了眼。
“咱們剛到,這縣里的情況兩眼一抹黑。”
“查都不查么?”
趙野伸手入懷,摸出那塊銀牌,隨手丟給凌峰。
凌峰下意識接住。
“查?”
趙野冷笑一聲,整理著身上的袍服。
“官家賜我便宜行事之權。”
“領命,抓人。”
“若是抓錯了,或者是出了岔子,我擔著。”
“你只需聽令。”
凌峰握著那塊銀牌。
他看了看趙野那張在夜色中有些慘白的臉,又看了看身后那些沉默肅殺的親從官。
嘆了口氣,隨后抱拳。
“喏!”
“留十人看守馬匹,其余人跟我進城。”
“半個時辰后,縣衙匯合。”
眾人抱拳唱喏,身形散入黑暗。
趙野咬著牙,牽過一匹馬,沒騎,只是慢慢地往城門方向挪。
城門早就關了,但這難不倒皇城司的人。
不到一刻鐘,城門便從里面被推開一條縫,發出“吱呀”聲。
趙野緩步踏入城門。
他此舉并非魯莽,而是意在借速度之利,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即便真出什么岔子,也有那道皇命在背后撐著。
不論趙頊情愿與否,既然給了他這份權柄,就得擔起這份責。
至于證據不足、局面失控?
趙野壓根不往那處想。
他現在已經想明白了,先前蘇頌那番作態,是在嚇唬他而已。
若真查不出什么,他反倒死不了——畢竟大家都安穩。
唯有查出點什么,才是真正踏進了險地。
所以他毫不猶豫下令捉拿張百里。
審不出,至多領個罰;若審出了什么……他眼底寒光一閃,那便是為河北路的百姓,討一個遲來的公道。
況且皇帝眼下正看重他。
若真有人能在皇城司重重護衛下取他性命,那也只能認命,算是他趙野該死。
待他入城不久,凌峰策馬近前,抱拳稟報:“稟趙侍御,人已拿下,接下來該如何處置?”
趙野眼也不抬:“押去縣衙,我要親審。”
凌峰領命而去。
趙野仍緩轡而行,目光掃過道旁漆黑死寂的屋舍樓宇,輕輕一嘆。
半刻鐘后。
等他踏進縣衙正堂時,一切已布置妥當。
堂中跪著個只著單衣、發髻散亂的中年胖子,雙手反縛,在夜風里瑟瑟發抖,正是張百里。
周圍幾名縣衙胥吏睡眼惺忪,惶惶立在一旁。
而數十名皇城司親從官自內而外,將整座縣衙圍得鐵桶一般。
趙野拖著微跛的步子徑直走上公堂,在主位坐下。
他冷眼俯視張百里,開口問:“張百里,可知他們是誰?”
說著,指向兩旁肅立的皇城司人員。
張百里心中早如擂鼓。
這些人闖入家中拿他時已亮明身份,他豈會不知?
此刻見趙野高坐堂上,而皇城司眾人肅立聽令,他再蠢也明白這年輕人身份不凡。
可他還是強撐著喊道:“下官不知所犯何罪!上官是何人?豈可無故抓捕朝廷命官——”
“啪!”
驚堂木重重一拍,截斷他的辯詞。
趙野看也不看他,只對凌峰吩咐:“犯官不老實,動刑。”
凌峰愣了一下。
這還沒開始審呢,這就用刑?
連問都沒問一句啊。
“這……”
凌峰猶豫了一下,抱拳道。
“趙侍御,按律……”
“我不聽律!”
趙野猛地一揮手,直接打斷了凌峰。
“直接用刑!”
凌峰臉色一黑,心中有些埋怨趙野太荒唐,但還是繼續開口。
“趙侍御……”
“這……這不合規矩。”
“若是打壞了,沒法交差。”
趙野伸手入懷,掏出那塊銀牌。
“當啷”一聲。
銀牌被他扔在公案上。
“你想抗命?”
趙野盯著凌峰的眼睛。
“我說了,用刑。”
凌峰看著那塊銀牌,又看了看趙野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
他嘆了口氣。
算了,自己是聽命行事。
既然勸不動,那就不勸了。
凌峰轉過身,對著兩名親從官點了點頭。
“動手。”
兩名親從官得到命令,瞬間如狼似虎地撲了上去。
“你們干什么!”
張百里見狀大驚,拼命掙扎,身上肥肉亂顫。
“我是朝廷命官!你們不能打我!”
“我有功名在身!刑不上大夫!”
“救命啊!來人啊!”
他沖著旁邊跪著的那些衙役大喊。
“你們都是死人嗎?快來救本官!”
那些衙役把頭埋得更低了,恨不得鉆進地縫里,誰敢動彈一下?
“別打!別打!”
張百里帶著哭腔大喊。
“上官!”
“你想問什么啊?我說!我說!”
“您問吶!”
趙野站起身,雙手撐著公案。
他看著張百里,搖了搖頭。
“你不會說的。”
“還是先用刑的好。”
“用了刑,你就想說了。”
“用了刑,你說的話,我才信。”
他大手一揮。
“打!”
“給我狠狠地打!”
“先打二十棍,讓他清醒清醒!”
“喏!”
兩名親從官齊聲大喝。
一人按住張百里的頭和肩膀,一人掄起水火棍。
“呼——”
棍風呼嘯。
“砰!”
第一棍結結實實地砸在張百里的屁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