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賢宇揉著發脹的太陽穴。
是夢嗎?
那一個月的等待、采訪時的緊張、記者尖銳的問題、金成浩的安慰,尤其是最后那場車禍……
一切都真實得可怕。
連續半年高強度地沉浸在一個壓抑的故事里,精神透支產生一些逼真的惡夢,似乎也說得通。
他看了一眼屏幕,稿件已經順利發出。旁邊的手機顯示著短信已送達的標識。
算了,如果真是累壞了,還是去好好睡一覺比較實在。
時間如同被設定好程序的齒輪,精準地向前滾動。
和“夢境”中的發展驚人地相似,《玻璃天使》激起了一定的水花,引發了討論,毀譽參半。出版社安排了采訪。
采訪結束,金成浩同樣走過來,說著幾乎一模一樣的安慰話:
“別往心里去,賢宇。這幫記者就這德行。書賣得不錯,準備加印了。”
看著金成浩熟悉的臉龐,李賢宇心中一動。那個“惡夢”里,他獨自開車回家,然后……
他擠出一個笑容,打斷了金成浩的話:“成浩哥,晚上沒事吧?一起喝一杯怎么樣?我請客。”
金成浩愣了一下,顯然有些意外。
李賢宇平時可是出了名的宅和悶,很少主動邀約。
但他很快爽朗一笑:“行啊!你小子總算開竅了,成,今晚就打打你的秋風!”
“好,那我等你下班。”李賢宇點點頭。
當金成浩處理完手頭上的工作,興高采烈地招呼他一起去停車場取車時,李賢宇的腳步遲疑了。
“成浩哥。”他站在自己的車旁,喉嚨有些發干。
“那個……我們別開車了。就在這附近隨便找家店吧?走走也好。”
“嗯?怎么了?這附近可沒什么好館子。”金成浩疑惑地看著他。
“就……突然不想聞汽油味。”
李賢宇找了一個蹩腳的借口,眼神不自覺地瞟向車來車往的馬路。
金成浩打量了他幾下,忽然笑了,用拳頭輕輕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行行行,聽你的,作家大人。”
金成浩只當他累了,也沒多想,樂呵呵地同意了。
兩人并肩走上人行道。李賢宇下意識地讓自己緊貼著內側的建筑走,盡可能遠離馬路牙子。
說說笑笑間,兩人走到了金成浩推薦的一家煙火氣十足的烤肉店門口。
金成浩伸手去拉店門,笑著回頭對李賢宇說:“到了,這家味道絕對正……賢宇?”
跟在他身后的李賢宇,毫無征兆地停住了腳步。
臉上的血色在剎那間褪得干干凈凈,變得慘白如紙。
他的右手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左胸,手指死死地攥緊了胸口的衣服,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呃……”
他發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悶哼,雙腿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膝蓋一軟,“砰”地一聲重重跪倒在烤肉店門口的水泥地上。
“賢宇?!你怎么了?!”
李賢宇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視野迅速變得模糊,金成浩驚恐的臉龐和烤肉店晃眼的招牌燈光在他眼前徹底消失。
……
李賢宇猛地睜開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電腦屏幕光亮,微微刺痛了他眼睛。
他,又回來了。
……
李賢宇狠狠地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用了十成的力氣。
疼。
他真的被困在了時間里,像一部壞掉的錄影帶,不斷重復播放著從交稿到死亡的一個月。
“為什么是我?!”
他低吼一聲,聲音在寂靜的房間里顯得嘶啞而絕望。
第一次,車禍。
第二次,心臟麻痹。死法不同,但結果毫無二致。
等等!心臟麻痹?
李賢宇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也許不是時間循環,而是他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
他像是找到了一個看似合理的科學解釋,欺騙著自己。
他決定第二天就去醫院,徹底檢查一下心臟。
第二天,李賢宇忐忑不安地坐在醫院心內科的診室里。
一系列檢查做完,醫生看著化驗單和心電圖。
“李先生,你的心臟很健康,沒有任何問題。就是有點疲勞過度,最近熬夜太多了吧?多休息,規律作息就好。”
“可是醫生,我……我最近做了兩次……非常真實的‘噩夢’,感覺自己好像……死過兩次一樣,一次是撞車,一次是心臟特別疼……”
醫生推了推眼鏡,用“你該去隔壁科室”的眼神看著他。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可能寫作壓力太大了。
如果總是被噩夢困擾,或許可以去……精神科看看?”
精神科?李賢宇啞口無言。
他拿著診斷書,心情復雜地離開了醫院。
剛出醫院大門,金成浩的電話就來了,內容和前兩次分毫不差。
劇本,還在按照既定的軌道運行。
一個月的時間在焦慮和恐懼中緩慢流逝。
到了采訪日,李賢宇直接拒絕了。
金成浩在電話那頭苦口婆心:“賢宇,這是多好的宣傳機會啊!你怎么能不去呢?”
“成浩哥,算了……”李賢宇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
“那些記者問不出什么好話,反正現在銷量不是還不錯嗎?我……我身體不太舒服,想在家休息。”
他用身體不適搪塞了過去。
他哪兒也不去,就待在這個理論上最安全的家里!
他坐在客廳沙發上,眼睛盯著電視屏幕,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身體的感受和墻上的掛鐘。
當時針和分針緩緩重疊,越過那個記憶中兩次死亡的時刻時,李賢宇幾乎停止了呼吸。
什么都沒發生。
他仍然好端端地坐在沙發上,心臟規律地跳動著,沒有車禍,沒有絞痛。
“呼——”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憋了許久的濁氣,緊繃的神經瞬間松弛下來,整個人癱軟在沙發里。
成功了?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笑自己的疑神疑鬼,笑那兩次逼真得可怕的“夢境”。
他走進浴室,打開了熱水器的開關,哼著不成調的歌,伸手去試水溫。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水流的剎那——
“滋啦——!”
一陣強烈的電流瞬間從他指尖竄遍全身!
他甚至連一聲慘叫都發不出來,身體抽搐了一下,眼前一黑,直接栽倒在冰冷的瓷磚地上。
意識徹底模糊之前,客廳電視的聲音隱約傳進耳中,是新聞播報員那熟悉的語調:
“……緊急插播一條新聞……警方確認,藝人雪莉于今日……被發現死于家中……初步判斷為自殺……”
……
又回來了……
他失控地發出一聲低吼,雙手狠狠抓扯著自己的頭發。
第三次了!
這西八算什么?!被電死?!
……
然后第四次,他足不出戶,但實在沒有食物了,剛走到樓下,一聲悶響,一個掉下來的花盆,砸在了他的頭上。
意識消散前,他似乎聽到路人的驚呼和議論。
“……太慘了……”“……聽說那邊有個女明星也自殺了……”
第五次,他徹底絕望了。
他買了最早一班離開首爾的火車票,逃也似的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海邊小城。
然而,就在同樣的時間點,被一塊突如其來的食物噎住,窒息而死。
臨死前電視新聞頻道跳出的,依舊是那張明媚卻此刻顯得無比哀傷的臉,和那條他已經聽了四次的死訊。
……
第六次。
李賢宇只是靜靜地坐在電腦前。
逃不掉。
無論做什么,無論去哪里。
都逃不掉在一個月后的那個時間點,以各種離奇的方式死亡。
一定有一個關鍵點,一個他忽略了的核心規則!
他開始瘋狂復盤,像強迫癥患者一樣梳理前五次的每一個細節。
一切變量似乎都在改變,但有一個東西,如同背景音一樣,每一次都出現在他死亡的那一刻!
——雪莉去世的新聞!
五次死亡,足足有四次在他死亡的時候,都伴隨著崔雪莉的死訊!
難道……他和崔雪莉是……命運共同體?
她的死亡,會直接導致他的同步死亡?
所以這不是意外,不是疾病,而是……一種無法抗拒的規則?
因為他寫了那本以她為藍本,結局是她自殺的小說?
還是因為別的什么?
如果這個猜想是真的……
那么,打破循環的唯一方法,難道根本不是躲避自己的死亡,而是……
要去阻止……崔雪莉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