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兩人分手已近三年,貝麗和嚴君林也三年未見。
提分手時的難過,近兩月的萎靡,體重暴跌,種種情緒,瞬間反撲,貝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嚴君林沒說話,光線不強,看不清表情;他很快轉過臉,繼續調電視頻道。
“傾聽百姓聲音,談論熱點話題,觀眾朋友們,大家晚上好——”
換。
“關注國際態勢,了解國內新聞——”
換。
“用歲月的年輪丈量——”
換。
客廳的燈只開了主燈,有點暗,他的背影沉靜,像一座山。
貝麗不知道嚴君林究竟想看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澡也沒洗,木木呆呆地回到臥室,意外的沖擊感太大,李良白自身后抱住她,嚇得她一聲“啊”。
李良白也被她嚇一跳:“怎么了?”
“……沒什么,”貝麗說,“新租客來了。”
李良白:“嗯?你倆見面了?”
貝麗點頭。
李良白彎腰,雙手扯住她臉頰,扯一扯,笑:“這么舍不得我,貝貝?”
——不是舍不得,是被前男友嚇到了。
貝麗不敢說。
剛確認關系時,貝麗告訴過李良白,她交過一任男友,也是初戀。但那時候她年紀還小,對方性格也強硬,分開得并不算體面,之后也是再也不見。
在感情生活中,她一直敏感,且缺乏安全感。
越想,貝麗越怕。
她有沒有提到過前男友名字?李良白知道是嚴君林嗎?她有說過前男友是高度近視?還是,現在她和嚴君林的關系——
“貝貝?”
貝麗驚慌:“啊?”
李良白表情嚴肅了,伸手去碰她額頭:“哪里不舒服?”
貝麗的臉很燙,后背一層冷汗。
她清楚李良白的脾性,他不在意貝麗先前的感情史,但在交往后,很在意她與異性的交往。正常的交際還好,有時男同學深夜發短信,李良白會要求貝麗不去回復。
現在,貝麗對李良白的那個備注,“Darling”,也是他親自改的。
李良白嘆口氣,抱住她,安撫地拍拍她后腦勺:“我知道你委屈。”
貝麗還在想。
當初她收到三份實習崗位的offer,一個是現如今的Lagom,另外兩個崗位,分別是智能制造業新秀公司的翻譯助理,以及頂奢品牌的市場營銷實習生。
李良白讓貝麗選擇Lagom。
他認為,翻譯助理要進的項目組中,全是男性,在全男的環境中,不利于貝麗融入;拒絕另一實習崗位更直接——一個追求過貝麗的男生,目前在那個公司工作。
“……我不去那邊了,”李良白捧著她的臉,“怎么能難受成這個樣子?貝貝,看看我,你怎么了?”
貝麗想,不能讓李良白知道嚴君林的事情。
他一定會逼著她搬走。
從她搬過來第一天起,李良白就開始挑剔這個房子了。
“我在想,”貝麗干巴巴地說,“這里的隔音效果好像不太好。”
李良白忍俊不禁。
“轉移話題挺生硬,”他說,“我不走了,今晚留在這陪你——怎么了?外面很冷?出去一次,手這么涼。”
“不……”貝麗頭皮發麻。
她不敢想象,現男友和前男友見面時的場景,太恐怖了,她寧可現在回公司加班,哪怕被煒姐罵一小時,也好過看到兩人見面。
她說:“工作要緊,你快去吧。”
要把李良白盡快送走。
畢竟她沒有足夠的錢去趕走嚴君林,賠不起他的租金。
“我可以讓吳叔過去,”李良白說,“發燒了?你的臉很熱。”
“因為太突然了,穿著睡衣突然見到新室友,”貝麗佩服自己說謊的能力,這個理由天衣無縫,“我很羞恥。”
她完全不想讓李良白留宿了。
如果有可能,之后每次約會都在外面,最好再也不要讓李良白過來。
好不容易將李良白說動,外面也沒了動靜,貝麗想,嚴君林一定回房間了。
他是個很體面的人,現在這種尷尬局面,他一定也不想參與。
李良白笑著說睡衣不羞恥,很可愛;看著貝麗測體溫,確定她沒發燒,才準備離開。
他只當貝麗還在難過,安撫她,說周末和家人吃完飯后,會陪她一同去看展覽。
那本來是貝麗很仰慕的一位藝術家,上周沒搶到票時,還沮喪很久,現在李良白提起,貝麗也沒心情高興,努力裝作開心。
她希望自己笑得不要太假。
客廳安安靜靜,貝麗先探頭,沙發,沒人,衛生間,關燈,很好,很安靜。
她小心地推開門,邁出一步,不小心踩到微翹的一片木地板,吱呀一聲——
像打開音樂盒開關。
李良白整理著襯衫紐扣,從她臥室出來。
嚴君林端著熱騰騰砂鍋,從廚房走出。
兩人同時停下腳步。
貝麗感覺眼睛有點多余。
李良白先開口,意外過后,笑:“是剛搬來的新室友吧?你好,我叫李良白,是貝麗的男友。”
嚴君林沒表情,看看貝麗,又看看他,走到餐桌旁,將砂鍋穩穩放在隔熱墊上,伸手,與他相握:“你好,嚴君林。”
一如既往的言簡意駭。
貝麗希望李良白從沒聽到過“嚴君林”這個名字。
“好耳熟的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聽到過——”李良白說,“嚴先生做什么工作的?”
“普通程序員,”嚴君林說,“名字比較大眾化。”
他眼神淡漠,語調平靜,不看貝麗,像陌生人。
貝麗不敢看,她想念加班了。
為什么煒姐不在這時候打電話、叫她回公司?
——快遞員打電話也可以,只要將她從這里解救,就算是騷擾電話,現在的她也能和對方聊上半小時。
李良白敏銳,看看嚴君林,又看看貝麗,笑著問:“嚴先生是哪里人?看起來不像南方的。”
“北方人,”嚴君林說,“同德市,小地方。”
李良白意外:“巧了,和貝貝是同鄉。”
嚴君林面無表情:“貝貝?”
李良白笑著攬住貝麗:“貝麗,我女朋友的小名。”
貝麗擠出一個笑。
她眼神失焦,不想看清嚴君林的表情。
她最好今天看不到聽不到碰不到。
嚴君林說:“認識這么多年了,我怎么不知道,你還有個小名叫貝貝?”
——好吧,還是聽到了。
貝麗閉上眼。
李良白輕輕捏捏她肩膀,笑出聲:“原來你們認識?貝貝,原來這次是和朋友合租啊,怎么不告訴我?”
貝麗說:“我也是剛剛才知道……”
“算不上朋友,”嚴君林惜字如金,“校友。”
李良白松開貝麗,笑容更熱情:“既然認識,那就太好了。貝麗膽子小,之前一個人住在這兒,我就很擔心,擔心她一人害怕;后來聽說有了合租室友,我更擔心了,擔心她處理不好人際關系——你們是同鄉,是校友,又認識,在這里互相有照應,我放心多了。”
嚴君林嗯一聲,做個手勢:“飯做好了,一起吃?”
李良白微笑推脫,說還有事要忙。
這種禮貌性的邀請就得配上委婉的拒絕,寒暄結束,貝麗的腿和心一樣麻。
她硬著頭皮送李良白出門。
這是幢老洋房,閣樓是幾家公用的,沒住人,貝麗的房子在第三層,門外是舊式步梯和陽臺,擺著幾個空空花盆,里面是枯死的植物。
桂花快謝了,猶留晚香,李良白同她擁吻,摸摸她耳垂。
“你和屋里那個關系不好?”
貝麗應激:“什么屋里?哪個屋里?”
“房間那個,嚴君林,”李良白說,“你似乎很不喜歡他,剛剛聊天,你不看他,也不和他打招呼。”
“……沒什么好說的。”
貝麗不自在。
“這樣吧,”李良白誤讀,握握她的手,“我替你找新房子,或者,搬到我那邊?更方便。”
“不要!”
這聲出口后,李良白一怔,貝麗意識到失態,匆忙改口。
“我都交完房租了,而且,一開始不是約好了嗎?我不能總是用你的……我們是在戀愛,你不要把它變得很奇怪,”貝麗說,“你總不能養我一輩子吧?”
“那又怎么?我不但想養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也預定了,”李良白說,“好好好,知道貝貝有出息。現在出門在外,你一個女孩子,和男人合租還是有些危險……算了,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不說了。總之,盡量少和他起沖突,不高興了,我們再一起租新房子,好不好?”
貝麗點頭。
月色中送走李良白,貝麗站在露臺上,做了三次深呼吸,才去解房門鎖。
太緊張,輸錯三次密碼。
第四次密碼輸到一半,門自內打開,嚴君林打開門,沒看她,漠然轉身,又回到餐桌前坐下。
貝麗握緊拳頭。
嚴君林抬頭看她,十分冷靜,說出久別重逢后、對她的第一句話:“原來你喜歡這樣么?”
貝麗一下紅了臉。
“你什么意思?我們已經分手這么久,我喜歡什么樣的男人,什么樣的聲音什么樣的……和你都沒有關系吧?”她說,“你這個時候提這個什么意思?你以為我還和以前一樣嗎?你以為我還會因為你一句話就激動嗎?你是不是有點太高估自己影響力了?”
嚴君林等她說完,皺眉:“你在說什么?亂七八糟。”
他環顧四周,看看這有些時間的小洋房。
“原來你喜歡這樣的房子?”他說,“以前你不是說,實習時一定會租有花園的房子么?”
貝麗不記得自己說過這句話。
她和嚴君林說過的話太多太多,不可能把每一句記清。
嚴君林重新拿起筷子,平靜:“我們的事情已經過去那么久,我早忘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你不用這么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