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紹羽只知他好像忘記了許多事,卻并不知道他忘記了多少,聽說他初醒來,還以為自己才成婚,現在看不管忘記多少,記得多少,他還是他,一如既往的傲慢,不可一世。
陸紹羽說道:“是啊,人人都覺得自己該得的應該更多,乃至心狠手辣、不擇手段,大哥既自知結了許多仇家,還是要小心謹慎,在莊子上多安排些護衛,也別一個人悄悄外出,再著了人家的道。”
陸紹寧心知自己與陸紹羽不和,也從妻子口中知道父親去世后兩人矛盾加劇,卻并不知道六年后,弟弟已經開始暗諷自己“心狠手辣、不擇手段”。
他對他心狠手辣,不斷手段了嗎?說不準,若有機會,他還真想。
可如果自己真出手了,他怎么還好好站在這里呢?
他回道:“我自會小心,畢竟還有妻兒,還有陸家門楣,我若不在了,陸家、還有陸家人只怕都不會好過。”
說完,他定定看向弟弟。
他在想,這事有可能是陸紹羽干的嗎?
但這個可能性很小,陸紹羽在軍營,不可隨意外出,痕跡太大;以及他們為兄弟,雖是兄弟不和,爭著陸家爵位,卻也不至于要了對方的命,他死了對陸家沒好處,陸紹羽不會不知道。
他猜測,弟弟今日來就是打探他的情況。
陸紹羽坐了一會兒,蘇見微道:“小叔待會兒留在莊子上吃飯吧?雖說沒有城里花樣多,卻都是地里現摘的,十分新鮮,我再讓人送兩尾魚來燉了,你們兄弟二人好好聊聊。”
陸紹羽道:“不了嫂嫂,有朋友在等我,我待會兒就回營了。倒是,莊上的青梅酒還有嗎?我上鋒喜歡,我順便給他帶些去。”
“你大哥不能喝酒,我倒沒問過,我去問問,若有的話給你備兩壇帶著。”蘇見微說。
陸紹羽連忙道歉,蘇見微便出去了。
待她離開房間,陸紹羽朝陸紹寧道:“大哥猜我給你帶來了什么?醉紅樓含嫣姑娘的詩,她也聽說大哥受傷,專門寫給大哥的。”
陸紹寧心中一驚,隨即便意識到蘇見微才出門,并未走遠,陸紹羽是故意的,從窗口瞥過去,果然就見她才走至院中。
門窗都開著,陸紹羽的聲音也不小,她不可能沒聽見。
而她毫無反應,已經往院外去了。
所以,自己和這含嫣姑娘是什么關系?
他低頭看詩文,發現是一首情詩,沒細看,想問陸紹羽這含嫣姑娘是誰,與自己是什么關系,但他不想陸紹羽探究自己的記憶,便模糊地問:“你去了醉紅樓?”
這個他是知道的,青樓而已。
陸紹羽回道:“是啊,知道我回來,京城幾位好友邀我同去喝了幾杯,正好遇到含嫣姑娘。她說大哥有空可以給她潤色一下,她好譜成曲子,等唱出來,到時候又是一首名曲。”
確實有許多文人流連青樓,寫些或婉約或艷麗的詞曲,青樓姑娘便拿它們來唱,但陸紹寧從不知自己也有這種癖好。
而且青樓里真有才氣的又有幾人,男人在那里享受的是什么樂子誰又不清楚?不過是皮肉之歡,卻蒙上風雅的遮羞布。
陸紹寧看著手中的詞不說話,陸紹羽突然問:“大哥是真不記得前六年的事了,不會連含嫣也忘了吧?她可是大哥的紅顏知己。”
陸紹寧眸色微暗,抬眼看向他,此時蘇見微帶著兩個丫鬟進來,手里拿著兩壇酒,和陸紹羽道:“青梅酒還有,今年剛釀的,我拿了兩壇來,拿繩子綁了給你放馬背上。”
“好,實在多謝嫂嫂。”陸紹羽道。
隨后陸紹羽要走,陸紹寧沒話,蘇見微倒是客氣地挽留一番,最后才送陸紹羽離開。
待她進來,就看見陸紹寧手上還拿著那張紙,她無意去探究所謂的青樓詞曲,只是到自己的書桌坐下,重新磨墨,然后開始抄書。
陸紹寧轉過頭來看向她。
所以,六年后的他竟開始流連青樓了嗎?還有個什么紅顏知己?嫖客與妓女,能知什么己?
而她對此,又是什么態度?
她在那里抄書,能感覺到他在看她,卻假裝沒看見;他一直看著,卻一直沒開口說話。
直到好一會兒,丫鬟帶了小七回來,說外面太熱了,今日早些回。
蘇見微給小七準備了綠豆百合湯,小七就著這綠豆百合湯,總算將一碗飯吃完。
“休息一會兒再去午睡,晚上就不出去了,娘給你讀書講故事。”蘇見微說。
小七道:“不行,我下午還要去找小石頭,他說給我編個蚱蜢的。”
蘇見微問:“你很喜歡和小石頭一起玩?”
“當然啦,他可厲害了,會的東西真多。娘,為什么我沒有哥哥呢,我好想要哥哥。”
奶娘在一旁,笑道:“小七是老大,哥哥算是不會有了,倒會有弟弟,小七想要弟弟嗎?”
小七想了想:“那……也可以。”
奶娘看看主人,朝著小七笑,蘇見微不出聲,陸紹寧只是看她一眼。
小七卻又道:“娘,我晚上能和你們一起睡嗎?”
蘇見微問:“為什么?”
“小石頭說他都是和他爹娘一起睡的,我也想和爹娘一起睡。”
蘇見微正想勸,陸紹寧道:“好,那今晚咱們一起睡。”
小七露出歡喜的笑:“太好了。”
蘇見微卻覺得陸紹寧想得太簡單了,他沒和小七一起睡過,不知道這孩子看著乖巧,睡著了蹬人也不含糊,一腳過來,能將他腿上傷口蹬出血。
便勸小七道:“以后可以,但現在不行,現在爹爹身上有傷,一張床睡三個人就太擠了,你會擠到爹爹的傷。”
小七露出失落神情來,又看向陸紹寧,陸紹寧想想確實是,便道:“那這樣,中午爹和你一起午休好不好?”
小七覺得光和爹爹在一起有些陌生,又看向娘親,陸紹寧看出她的想法,又補充道:“放心,你娘也在房里,只是她不睡,我們讓她坐在一邊好嗎?”
“好。”這會兒小七滿意了。
休息一會兒,蘇見微讓小七脫衣上床去,睡在里側,陸紹寧躺在她外側,累了一上午,小七很快就睡去,蘇見微從床上下來。
還在床邊穿鞋時,陸紹寧問:“你認識含嫣這個人嗎?”
蘇見微聲音淡淡:“聽說過。”
“她是醉紅樓的姑娘?”他又問。
蘇見微看向他,發現他是對這姑娘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她問:“夫君不記得她?”
“沒有絲毫印象。”陸紹寧肯定道。
蘇見微看看他之前隨手扔在桌上的那張紙,她也聽到了,那是含嫣姑娘寫給他的詩。
她回道:“聽說她是醉紅樓的姑娘,還是里面花魁娘子,才貌雙全,在京城很有名氣。”頓了頓,繼續道:“她曾給夫君寫了一首詩,說的是相聚之歡、分別之苦,譜成了小曲,廣為傳唱,所以,有人說她是夫君紅顏知己。”
這與陸紹羽說的又相似。
但陸紹寧卻難以相信,他很難想象自己有一天會和一個妓女做什么知己,他的妻子出自書香門第,是江南大儒的外孫女,寫得一手好字,博覽群書,他若要討論詩文,何至于去青樓!
倒不如坦然說是去青樓求男女之歡。
可他仍然覺得不可思議,六年后的他發生了什么,就這樣放浪形骸嗎?
他問:“會是訛傳嗎?我雖不知那六年里發生了什么事,但至少現在的我,是絕不屑流連青樓,沾染脂粉氣的,我有向你解釋過嗎?或許是誤會,是偶爾應酬,去坐了幾次。”
是嗎?
蘇見微的確沒見過那個姑娘,也自然沒去過青樓,那坊間的事只是偶有傳言而已,比他玩得過火的人大有人在,他那點事并不算什么,只是……她曾親眼看見一個青樓姑娘坐在他懷里,給他喂酒。
那是四年前,正值清明,她終于斷了奶,小七徹底交給了奶娘,好不容易抽得空閑,與好友柴凝一起游湖,竟正好看見一艘畫舫,上面傳來歌舞歡笑聲,一見便知道是某些達官貴人和青樓女子在飲酒作樂。
那時她已知道陸紹寧是青樓常客,兩人雖沒分房,但他常夜不歸宿,身上帶著酒氣,所以那一日,她不知怎么回事,好像知道他可能在船上,就往那船上看,倒真的看見了他。
那青樓姑娘年齡不大,但穿得單薄,鳥兒般依偎在他懷里,給他喂酒,他低頭看著姑娘,臉上噙著笑,一邊摟著她,一邊湊過去喝了酒。
然后她就沒看了,低下頭去,既怕被他看到她在附近船上,又怕被好友看到自己的丈夫正狎妓,好久才將頭抬起來。
從那以后,他的拈花惹草在她腦子里有具體的印象,她開始厭惡和他同房,要么找理由拒絕,要么盼著結束,他大概也覺得乏味,于是再很少求歡。
一晃,這樣的日子都過了好些年了。
她嘆聲氣,說道:“你沒解釋過,我也沒問,反正去青樓的也不只你一個,我想,大約官場就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