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紹寧問:“除此之外,還有其他大事嗎?”
蘇見微回憶這些年的事,黯然道:“四皇子因傷寒病故,我姑姑蘇貴妃沒多久也去世了,還早于先皇駕崩,待先皇駕崩,我父親就受貶去了嶺南;這兩年許多人都受貶或是伏誅,譬如襄王、梁王、吳王,都因謀逆而受處決;另有小叔在京郊虎賁營中任校尉,偶爾才回來,這次夫君受傷我也不曾專門去告知,只待夫君情況穩定再說。”
陸紹寧迅速接收著這些消息,判斷時局的變化,隨后拉起她的手,安慰道:“原來短短幾年發生這么多事,官員受貶是常事,岳父日后還有機會回來的。”
蘇見微心頭一怔,當初她姑姑離世,蘇家敗落,父親受貶,他是不曾有過安慰的,甚至很快他就站到了皇后那一派,成為皇后的寵臣,她當然也曾失落過,沒想到時隔三年,他倒說了這樣的話。
她不知該用怎樣的態度應對,只好低下頭去,似乎是傷心落寞。
陸紹寧握著她的手遲遲沒有松開,兩人彼此陪伴著經歷了這些,大有一種同舟共濟的意味。
直到外面傳來動靜他才將手松開,是下人端著粥來了,蘇見微也抬起頭來接過粥,然后遞給他,說道:“不燙,是溫的,你吃一點吧。”
陸紹寧動了動胳膊,回道:“胳膊肘疼。”
蘇見微遲疑一下,“那……”
“你喂我吧。”陸紹寧說。十分自然,又帶著幾分親昵。
蘇見微很不適應,但心想,好歹他們還是夫妻,他也確實不方便,喂就喂吧。
便端了粥碗,一勺一勺喂他。
陸紹寧吃得不多,吃了大半碗便不吃了,又喝了幾口湯,似乎頭疼,讓她扶他半躺著。
發生了太多的變化,他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如此沉默著躺了一會兒,才又問:“你說我是因何受傷?”
蘇見微說道:“你前夜獨自一個出去,不知是遇了刺客還是怎么,摔落飛虹橋,正好被巡城禁軍撞到,將你救了回來,發現你身中暗器,周顯陽大人說是袖箭,但目前還不知是什么人做的。”
雖說過去的事是大事,可那些事都過去了,眼前的事才是最要緊的。
陸紹寧疑惑道:“我夜里獨自一人出去?去做什么?誰也沒帶?”
“是,誰也沒帶,永興在偏房值夜,你出去他也不知道。”蘇見微說。
陸紹寧又問:“也沒和你說?我起身你也不知?”
很明顯他大約以為兩人睡在一起,他是從她身邊起身離開的,蘇見微提醒:“你在這里就寢,我那時已回了暗香館,你沒同我說。”
陸紹寧這才想起來自己現在在起云堂,不在兩人的新房。
她之前也對大夫說了,他忙于公事,就搬到了起云堂。
陸紹寧帶著幾分歉疚溫聲道:“辛苦你了,既是太后當政,我又才升職,想必日夜忙公事,家事全靠你操勞。”
這倒說的是真的,她發現他果真很聰明,就算是失憶,也能在知曉現狀后迅速判斷出眼下的形勢,她沒說過太后當政,他卻已猜到了。
怕他思慮太多,她問:“要不要睡一會兒,眼下最重要是養傷。”
陸紹寧回答:“睡也睡不著,你睡吧,我一直在睡,倒是你想必一直沒合眼。”
“我還好,眼下還早,待晚一些再睡。她說。
這會兒柳語過來,問蘇見微道:“夫人,奶娘說小七今日下午可能是吹了風,有些流鼻涕,晚上咳了兩聲,要不要喂些藥?”
蘇見微道:“就喂些琵琶露吧,明日看看情況。她還沒睡么?”
“就要睡了,入夜說要見夫人,鬧了一會兒。”
“好,讓她快睡吧,越是不舒服越要多睡一會兒。”
柳語領命下去了,陸紹寧看向她問:“小七是誰?”
蘇見微平靜回答:“是我們的女兒,今年五歲。”
陸紹寧微驚,馬上拉著她問:“你剛才怎么沒說我們有女兒了?”
蘇見微無話可說,她確實沒想到小七,因為她覺得陸紹寧首要關心的當然是自己在意的大事,他從不在意小七,說來做什么?
半晌她才道:“還沒來得及,今日中午奶娘帶她來看過一次,怕她吵鬧,又將她抱走了。”
“她咳嗽,又要睡了?”陸紹寧問,隨后道:“你若早說,我便見見她。”
突然失去了六年,他難以想象自己的女兒長什么模樣。
蘇見微道:“那明日一早我讓奶娘帶她過來。”
“那是自然。”陸紹寧道,隨即似乎不可置信地喃喃道:“我竟都有女兒了……不知她長什么模樣。”
蘇見微不說話。
他又問:“你說她五歲?是虛歲五歲了?”
“是滿五歲了,虛歲六歲。”
“那就是我們才成婚就有了她?”他問。
蘇見微點頭:“差不多成婚兩三個月懷上的。”
陸紹寧露出輕柔的笑來,相比剛才父親離世、母親離家的哀傷,先皇駕崩、自己遇襲的緊張形勢,這算是最好的消息。
不管怎么說,身居高位、妻兒相伴,這未來的一切,似乎正是自己想要的。
兩人又坐了一會兒,蘇見微又說了些身邊發生的事,陸紹寧多問了一些,到夜深,畢竟是重傷,陸紹寧累了,蘇見微也累了。
蘇見微道:“我去旁邊榻上躺一躺,再讓你熟悉的珍珠在你床前看著,你有事便叫人。”
陸紹寧拉住她道:“那榻上不舒服,要不然你就睡在我身旁?”
蘇見微心中竟涌起幾分尷尬,馬上道:“你有傷,別讓我撞著了你,那榻還好,我之前躺過,不覺得不舒服。”
陸紹寧慚愧又無奈地朝她道:“那你好好休息,不必擔心我。”
蘇見微看他一眼,將丫鬟叫來值夜,自己去了隔間的睡榻上休息。
其實這幾日都很累,當然困乏,可如今躺著,卻睡不著。
陸紹寧醒來了,卻失憶了。
竟會失憶,怎么會失憶呢?
她大概能揣摩到他的心理,自己從重傷中醒來,見到新婚燕爾的妻子寸步不離守著自己,得知時間已經過去六年,兩人一同經歷許多風雨,又已有女兒,可想而知,感情十分真摯。
甚至他們真實的情況,許多府中下人都是不知道的,畢竟他們從未起爭執,只是疏離不說話而已。
如今他這樣,那她又該如何呢?
他還要養傷,還不知記憶什么時候能恢復,他被什么人襲擊也毫無眉目,所以她不能貿然告訴他兩人準備和離的,也沒必要,當務之急,就是讓他快點養好傷。
但是,她也不能過于沉溺,他傷了腦子,她沒傷,若她當了真,有一日他恢復了記憶,那豈不是個笑話?
所以她只能任由他誤會著,還是承擔著妻子的職責照顧他,至少待他頭上的傷好了再說。
陸紹寧畢竟是受了傷,比她睡著得快一些,她知道多想也是無益,只好強迫自己盡快睡去。
翌日一早,蘇見微要去暗香館洗漱,換一身衣服,陸紹寧提醒道:“若小七醒了,你就帶她過來。”
蘇見微點頭答應。
小七是個十分乖巧的孩子,每日起居都有規律,她過去時,小七已經起來了,坐在床上讓奶娘在梳辮子,看見她,歡喜地叫了一聲“娘”,伸手要抱她。
蘇見微這幾日照顧陸紹寧,幾乎沒有管她,此時也思念心切,過去將她緊緊抱住。
“小七昨晚睡得怎么樣?還咳嗎?”
奶娘回道:“昨晚喝了枇杷露,今日一早起來沒聽見咳,大概是好了。”
“那就好。”蘇見微看著女兒道:“你一生病娘就憂心,如今大了,病也容易好了。”說著摸了摸她頭上的辮子:“這絹花扎在我們小七頭上真好看,等你梳了頭,吃點東西,娘帶你去看爹爹,爹爹醒過來了。”
小七乖乖地點頭。
蘇見微自去梳洗換了衣服,等她弄好,小七也吃了兩個包子,她便帶著女兒去往起云堂。
走到半路,她想了想,說道:“待會見了爹爹,就叫他。”
“嗯。”小七認真地點頭,臉上卻帶著幾分不安和膽怯。
她和陸紹寧見面實在太少了,甚至陸紹寧幾乎沒抱過她,更別提逗她、帶她玩耍,偶有的幾次見面也是神色疏離嚴肅,小七對父親的印象,大概和族里的什么四叔、五爺爺差不多,只是一個認識的符號而已。
到起云堂,蘇見微牽著女兒入內,陸紹寧正坐在床頭,似乎早已等著她們,待兩人一進門,他的目光就直直投向小七,一動不動看著。
小七被牽著走到床邊,還記得娘親的話,輕聲道:“爹爹。”
陸紹寧說不出這一刻的感受,他明明才成婚,卻已有了個這么大的女兒;女兒都這么大了,他卻連她如何出生、如何長大都忘了。
他伸出手,試探地拉起女兒的小手,生疏地喊她:“小七。”
這時他想起了什么,問蘇見微:“她叫小七,是因為出生在七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