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見微讓帶著衣物器具的兩輛馬車先行,小七是孩子,不怕顛,卻怕路途遙遠沒耐心,所以也乘了馬車由奶娘陪著先行,她陪陸紹寧在后面,為省人力,她乘馬車在最后,陸紹寧坐著轎子在她前面平穩地走。
他頭上有傷,這一路還有些勞累,清早天沒亮就出發,到莊子上已是夜幕之時,蘇見微擔心陸紹寧的傷,吩咐人將他抬到屋門前,她一路跟著,是別院管家直接領他們進的屋,到了屋內,扶陸紹寧躺下,蘇見微才意識到一件事:很顯然,這是他們兩人共同的房間。
此時奶娘見他們到,便牽著小七一起過來了,說小七就下午時吃了個南瓜做的餅,正好與他們一同用晚飯。
蘇見微見他們從院外進來,問:“小七住何處?”
她對這里不熟,不知道房間的分布。
奶娘說道:“就住前邊的小院,原本管家問要不要讓姑娘住這兒的廂房,我想著小孩子鬧騰,大人又要靜養,還是住了單獨的院子,不知夫人的意思,我也沒將衣服拿出來,要搬也是幾步路的事。”
蘇見微看看陸紹寧,回道:“奶娘說的有道理,還是讓小七分開住的好。”
只是她呢?她倒想與小七住一個院子,就每日過來兩趟,但顯然陸紹寧不這么想。
幾人用完飯,奶娘帶小七去洗漱了睡,蘇見微也想去,陸紹寧卻不許,和她道:“昨夜你就陪了她,今夜就不必了吧。轎子里悶熱,流了不少汗,你替我洗洗。”
蘇見微不想給他洗澡,找理由道:“你還傷著,最好別亂動。”
“只是走幾步路到浴桶,沒事的,我心里有數,你讓人備水。”他可不是容易被勸說的人,言語非常堅決。
她只好道:“那我讓永興侍候你,男人力氣大一些。”
陸紹寧欲言又止,想到她也坐了一天馬車,大概是累了,便沒再堅持讓她洗。
蘇見微也流了一身汗,待他洗完躺上床,自己也沐浴好,此時天色早黑下來,萬籟俱寂,小七指不定都睡了,她別無選擇,只能睡在這里。
且這里沒有睡榻,陸紹寧睡在床外側,里側給她留著位置。
她熄了燈,緩緩爬上床,在最里側躺下。
陸紹寧不能平躺,只能側睡,此時便是面朝向她,過來拉住了她的手,喃喃道:“不必那么小心,我朝這邊,也輕易翻不了身,你不會碰到我。”
他以為她是怕碰到他的傷。
蘇見微只好往這邊挪了挪。
他身上是他慣用的澡豆配方,有種淡淡的青木香,寧靜的夜里,縷縷散到她這邊來。
陸紹寧說道:“你沒用薔薇水了?”
蘇見微想了起來,原本她不習慣用薔薇水的,但京城時興,剛成婚時,她也特地用過,那時的心思,大概也就是給他聞的,后來她第一次聞到他身上的脂粉味后就不再用了,覺得沒意思。
時隔太久,這些事早就忘了,沒想到失去記憶的他卻記得清楚。
她沒解釋太多,就“嗯”了一聲,算是應答。
陸紹寧說道:“你身上的氣味也挺好聞,有一點你面脂的味道,好像是桂花的,還有一點好像是牛**味。”
蘇見微不想和他討論這些,回道:“你今日累了,早點休息吧。”
“嗯,莊子上確實涼快一些。”這句說完,他便沒再說話了,只仍握著她的手,安靜閉上眼。
因有傷在身,他比以往虛一些,很快就睡去,蘇見微躺在他身旁,卻睡不著。
她轉過頭,在月光下看向他的臉。
這個男人,新婚時體貼,之后淡漠,她不知哪個是真正的他,也不知他在別人面前是什么模樣,是那種會主動關心討好的呢,還是那種需要人來溫柔小意的。
最初他養了外室的事,是小七的奶娘告訴她的,奶娘與陸家廚房的管事劉媽媽是同鄉,格外熟絡一些,劉媽媽又是永興的娘親,所以小七的奶娘就知道了這事,轉而來告訴了她,連同安置的地方、那姑娘的姓名,如何認識,何人介紹,一清二楚。
她身邊陪嫁知道此事,都是警惕著急,因那外室是良家子,稍不注意就會登堂入室,做妾乃至做妻都有可能,不可不防,幾人勸了她許多,她身邊的媽媽還悄悄和她說,鶯歌柳語都是自己人,模樣也不錯,不如挑一人抬房,這樣陸紹寧就不再好意思收外人進房了。
的確,這是最常見的做法,用自己人代替掌控不了的外人。
但她沒動,沒在行動上作出什么表示,也打從心里覺得自己早已不在意,只覺得沒勁。
可自那之后,一旦閑下來就會想起這事,想起那個未曾謀面的女子,想起此時的他是真在忙公務,還是早已去與他人男歡女愛。
甚至連他們糾纏床榻的模樣,她也想了無數回。
枕畔陸紹寧傳來均勻的呼吸,她緩緩將自己的手從他手中抽出,翻身背朝他,往里靠了靠。
既已決定和離,就不要再更改了,待他養好傷身體無恙,不管他有沒有想起來,就告訴他真相吧,然后拿了和離書回睦州。
一早醒來,才要喊小七過來用早飯,卻見外面傳來歡笑聲,蘇見微從窗內往外看,就看見小七正追著一只母雞跑,那母雞無處逃竄,撲騰著翅膀逃來了他們這院里,小七仍舊不放過,左沖右突,最后將那只肥母雞逼至角落,一把抓住。
奶娘在她身后叫喚:“哎喲我的祖宗,一早才換的衣服!”
蘇見微少見女兒這么歡快的時候,“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道:“這莊子還來對了,讓她有了新玩意兒。”
陸紹寧還在床上坐在,看看窗外,又看看她,說道:“確實來對了,這幾日我也少見你笑,到這邊來你心情好似好一些。”
蘇見微低頭道:“你出了這樣的事,心情哪里能好?那事是什么人干的,至今也沒什么頭緒。”
陸紹寧說道:“難有頭緒,敢朝我下手的不是普通人,既不是普通人,查起案來也有顧忌,不好查。”
他雖忘了事,卻一點也不糊涂。
“我想下去用飯,在這床上我是躺夠了。”他說。
蘇見微問:“你能行么?別扯動了傷口。”
“只是幾步,沒事的,我都從京城到莊子上來了。”
蘇見微想著他一個大活人每日臥床確實難受,便叫來永興,小心將他扶到了桌旁,坐在了窗邊。
“能吹風么?”
“怎么不能,又不是風寒。”他一邊回著,一邊看著外面的女兒,小七此時將那肥雞抱到了窗前,給兩人看。
“我抓到它了,它養這么胖,真重。”
奶娘本想阻止,怕她弄臟衣服,又被雞啄傷,但見主子夫妻二人笑吟吟的,并不說什么,就將話咽了下去。
陸紹寧說道:“既然被捉了,殺了中午給我們小七燉湯喝怎么樣?”
小七回道:“我不要喝湯,也不要殺它。”說罷,緊緊將雞抱住,后腿兩步。
陸紹寧笑道:“好好好,不殺,讓它陪你玩。”
蘇見微道:“先放了雞,洗把手過來吃飯。”
小七乖乖放了雞,進屋來洗手吃飯。
她下意識就坐到蘇見微身旁,讓蘇見微給自己盛粥。
但粥碗就在陸紹寧身旁,陸紹寧接過蘇見微的碗,要自己給她盛。
蘇見微擔心道:“你小心你的傷。”
他左臂不能動,右臂也不能做過大的動作,怕扯動傷口。
“無防。”陸紹寧嘴上這樣說,卻在盛粥時還是灑了一些,可見抬手有些吃力。
蘇見微忙接過碗,遞給小七。
小七看著陸紹寧,低聲道:“謝謝爹爹。”
陸紹寧心滿意足,有一種為人父的欣慰和喜悅。
待吃完,小七就要出去玩了,陸紹寧見蘇見微一動不動盯著窗外,便道:“你要不要陪小七去玩一會兒?總守著我也無趣。”
蘇見微轉頭道:“那我午飯前回來,讓永興進來陪你。”
陸紹寧無話可說,他沒想到她這么干脆,絲毫不猶豫。
沒辦法,話已說出去,也不能收回了,他答應下來。
蘇見微便出去了,留他一人在房中,一時安靜得可怕,永興進來問他要不要茶水,要不要書本,要不要點心,他只覺得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