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課鈴聲響,譚莘莘合上英語書,說了句“Class ends”,教室瞬間沸騰。
在一片收拾書包和聊天的雞飛蛋打中,譚莘莘見怪不怪地轉身準備離開,臨走前想起什么,吩咐英語課代表道。
“今天同學們寫的歌詞都不錯,收集起來放我辦公室,到時候可以做成紀念相冊什么的。”
“好的,譚老師。”
譚莘莘走后,英語課代表阮倩儀挨個組收紙條。
到喬柏林時,她望向課桌上的空空如也,疑惑抬眸,恰好對上少年那雙沉靜的眼眸。
“喬...喬柏林,”對上這樣一雙好看的眼睛,阮倩儀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結巴起來,“那個...你的紙條......”
“找不到了。”
相較于阮倩儀的緊張局促,喬柏林反而像是收紙條的那個人。
他利落背上書包,眼神不經意掃過某個空著的座位,語氣平常。
“下課后就找不到了,辛苦你幫我和譚姐報備一下。”
“......好的。”
阮倩儀臉上的紅暈還未褪去,少年已經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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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校門口,高鶴昕突然想起什么,揶揄地湊近寧酒。
“你拿到的那張紙條是誰寫的呀?不會是特地瞅準了想要給你吧。”
“不知道。”寧酒乖巧地背著書包,“也許是單純八卦。”
“也是,抽紙條這種事是隨機的,誰知道會給誰呢,”高鶴昕挑眉,“不過嘛,字跡還是很好辨認的,咱班就四十來個人,雖說是匿名,但一排查字跡,其實就知道哪張是誰寫的。”
寧酒的腳步慢了下來。
高鶴昕也停下來,轉頭,看見少女低下頭輕笑了一聲。
“的確是這樣。”
她從沒想要掩藏字跡,在喬柏林打開紙條的瞬間,以他的敏銳度,肯定能猜出是她寫的。
寧酒以為他會像中午那樣,發現是她后就來找她對峙。
結果并沒有。
英語課上,他隨口說了句熱門歌詞,反應比她想象中更快。
課后,更是若無其事地將那張紙條折疊好,和周圍同學照常說笑。
光從他的反應看,寧酒也有一瞬懷疑,她是否有將那一句直白的歌詞寫在紙條上。
來到門口,高鶴昕看到老爹,熟稔地講身上沉重如山的書包交給自己他。
左右看了一圈,發現平時來接寧酒的人并沒有出現。
高鶴昕:“你舅舅呢?”
“他店里最近挺忙的,沒空來接我,”寧酒微笑著朝她揮手,“拜拜。”
“拜拜~”
高鶴昕騎著老爹酷炫的摩托車飛走之后,寧酒的腳步朝公交車站走了幾步,驀地換了一個方向。
袁良景的甜品店開在那位置,生意始終不上不下,上周算是開學高峰季,還是每天到點來接她。
最近沒有來,一是因為寧酒覺得自己回去更方便,順便還能鍛煉獨立能力。
二是,她現在正在和袁良景處于冷戰期。
寧酒想要了解嶺城酒吧的狀況,想要了解寧軒此刻的狀態,但袁良景還是把她當小孩子,想要將她從大人的事中推離出去。
上個星期,袁良景對她說過最多的話就是,你現在的階段,讀好書是最重要的,其他什么都不用管,有我們兜底。
而寧酒清晰無比地記得,上次他這么說時,是寧軒和袁姝鬧離婚。
他們三個以慣常的家長姿態將她從這件事排除在外,最后的結果是,寧軒與袁姝雖然沒有正式離婚,但進入無邊無際的婚姻冷靜期。
袁姝飛去德國工作,寧軒因為酒吧的事搬到江城,身體出現問題,酒癮的毛病也越來越重。
自以為是的大人談論自以為是的話題,最終的結果解決了零個現存的問題。
這種模式,寧酒真他爹的已經受夠了。
一想到這里,臉色就不由臭起來,走到轉角的時候,被角落的吵鬧吸引。
江瀾實驗的隔壁是小學部,幾個穿小學校服的學生圍在角落,嬉笑聲不斷,最中間被圍著的是大概是個低年齡段的學生,個子不高,被迫半蹲著任由別人嘲笑。
寧酒本來不太想管,奈何現在心情實在太差,那幾個圍著男生的笑容怎么看怎么刺眼,就在一個高個男生想要沖上去的時候,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這里還在學校門口呢,收著點。”
男生應該是五六年級,個頭已經長得不比寧酒矮,感到手臂被人抓住,不滿地瞪她。
“關你屁事。”
現在小孩都這么囂張了嗎。
寧酒松了衣領,那男生就又要沖上去,只是剛走過一步,就感到喉口一陣輕微的窒息感——
領口被人揪住。
“嘖,小小年紀脾氣挺沖。”
面色和善的少女擠進被圍的中央,看清最中間的是一個戴著厚眼鏡片的小男生,男生臉上掛了點彩,手里抱著個破紙箱,像是撿來的什么寶貝。
高個男孩兒不爽地要掙脫,反而被拉得更緊,“你再這樣信不信我們揍——”
寧酒笑了一聲,嗓音低低的:“姐用點力,能一腳踢飛你們兩個,信不信。”
她聲音不大,卻有種讓人不敢動的壓迫感,對上男生的眼睛,不慌不忙的就要抬腳。
男生沒想到她來真的,用力掙脫之后才發現原本在的幾個人全都逃了。
罵了句粗口,后半句還在空中飄著,自己也跑沒影了。
寧酒收起笑容,心情舒暢許多,轉頭看見眼鏡男生把紙盒牢牢抱在懷里,隨口問了句。
“小眼鏡,什么東西啊,寶貝成這樣。”
“......姐姐,你有吃的嗎?”
小眼鏡的這句話倒是讓寧酒愣了下。
這小孩雖然臉上掛了點彩,但看衣服倒還沒有吃不起飯的程度。
小眼鏡也意識到什么,將手里的紙盒放在地上,露出紙盒里顫抖蜷縮的狗狗。
“是給它吃的。”他嗓子很輕,眼圈還紅著。
紙盒邊緣被壓得有些塌陷,里頭有點動靜,他雙手捧著盒沿往下壓,一只小狗露了出來,毛發還沒長齊,像團濕漉漉的棉球,瑟縮在一張皺巴巴的舊毛巾里。
寧酒低頭看了一眼。
是一只邊牧幼崽,右眼腫著,蜷成一只團,不仔細看還真看不出來。
她緩緩蹲下,用手指輕輕碰了碰小狗的鼻尖,小家伙輕哼哼一聲,想往更隱蔽的地方鉆。
書包從肩上滑下來,拉開拉鏈,翻找這幾天袁良景硬塞進她包里的亂七八糟的東西,里面還有一包密封袋裝的雞胸肉沒吃。
她將雞胸肉遞給小眼鏡,看著小眼鏡熟練給小邊牧喂的樣子,隨口問道。
“這狗是你家的?”
“......是。”
眼睛轉動過于集中,不自覺提高音量。
心理學上,都是說謊的表現。
寧酒沒說話,只是淡淡瞥他一眼。
后者被她盯得有些緊張,喉嚨滾了滾。
“怎...怎么了?”
寧酒又問一遍:“你確定嗎?這真是你家的?”
“對啊,這就是我的......”
小眼鏡聽到后半句的時候,神色一下慌張起來,站起來的時候還差點撞到頭。
一陣風聲掠過,寧酒再望向他的時候,就只能看到男生飛奔的背影。
耳邊冷不丁傳來冷笑聲。
“你什么時候這么富有同情心了?”
寧酒暗道不好,要離開時,單手被人擒住,瘦弱的蝴蝶骨被狠狠捻在一旁的墻壁。
戴著黑色口罩和黑色帽衫的少年露出柔軟而堅韌的發絲,發尾劃過她的面頰,那雙微微上挑的丹鳳眼里是疑惑,促狹,調笑。
“姐姐要是對我也這么關心就好了。”
“......”
聽他學著小眼鏡的語氣叫她姐姐,寧酒就感到一陣反胃。
后背被聞弈的動作撞得發疼,眼尾又開始生理性地發燙,變濕潤。
她真是恨死這個體質產生的反應了。
聞弈掃過她發紅的眼睛,微微怔愣,驀地聽到“啪”的一聲。
臉被不留余力的巴掌打得偏向一邊,皮肉連帶著牙齒都感到震麻的疼痛。
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氣。
骨血被扇得燃燒,心臟卻冷卻下來。
耳鳴聲嗡嗡響起,寧酒溫柔的嗓音混著燥熱的夏風,狠狠砸向他的耳廓。
“還認我是你姐,你就不該來江城。”
“......”
“柏林?”
柔和的女聲將喬柏林的目光喚回,周遭榕樹的蟬鳴清晰起來。
身型筆挺的少年轉過頭。
“媽。”
高挑纖瘦的女人一身時髦的夏季裙裝,珠寶耳環在陽光下反射出弧光。
溫熙回完消息,打開車門卻發現喬柏林遲遲不上車。
她順著兒子的目光望去,只看到角落一排排長得極好的榕樹,在眼前飄動綠意,隱約能看清后面小學部的大門。
“怎么這么晚才出來?”
她見喬柏林轉身,換了個話題。
“有點事耽擱了,”喬柏林彎腰坐進車后座,“今天怎么想到開車。”
“不是小野過來了嘛,我晚上帶你們去雅府吃,”被喬柏林轉移注意力,溫熙打開車載導航,語氣溫柔,“想好待會兒吃什么,順便微信問問小野。”
喬柏林在手機上打字。
【喬柏林】我媽接我和你去雅府吃飯,問你有什么想吃的
【蕭璽野】我就是從京市逃難來的啊,有的吃就感恩戴德了,吃什么隨便
車輛背道而馳,往市中心商圈駛去。
喬柏林按了息屏鍵,望著反光鏡中的榕樹林在視線中變得越來越小。
“他說隨便。”
溫熙:“那你呢?”
“我也隨便,媽你點就行。”
恰好紅燈,溫熙踩住剎車,一臉無奈的樣子。
現在的小孩啊。
-
蓉葉街離江瀾實驗實在太遠。
翌日,又是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程,寧酒到教室的時候,剛好到早讀時間。
昨天和袁良景的關系有所緩和,和寧軒不是。
第N次嘗試撥打電話失敗后,終于打來一通陌生電話。
電話里,寧軒喝得醉醺醺的在說胡話,身旁的男人語氣陌生,問她是不是認識寧軒。
在解釋一通后,寧酒才算知道前幾天寧軒喝完酒不小心把手機摔壞了,這幾天才換了個新的,電話卡剛插上就又喝上了。
十八分鐘的通話里,寧軒一直含糊說著什么,寧酒勉強聽清,大概是對不起老聞,車禍的事本來有更好的解決方式。
后來,含糊的抽泣又轉變為嘶吼,后悔在出事后忙沒能顧好妻子,又后悔沒能及時攔住袁姝去德國。
年輕因酒吧相識,激情下選擇結婚,就連孩子誕生都要取上與酒相關的名字。
而現在,激情褪去,一方留在過去,一方遠走他鄉,以前被奉為緣分的杯飲也隨著一聲聲醉酒后的哭喊變成墻壁上的一抹骯臟水漬。
夏末悶熱的空氣與寧酒此刻的心情一樣。
煩。
早讀是老秦的,早讀讀完課文之后就要默寫,要默的內容她前一天晚上就已經背好。
她在撲面而來的讀書熱潮中轉頭,眼神百無聊賴地滑過少年好看的額頭,標致的眼睛,直挺的鼻,再到——
一張一合的嘴唇。
應該是皮膚白皙的緣故,又或許他本身嘴唇就偏紅,無論是因為什么原因落在他身上的視線,最終總會有意無意往他嘴唇上瞥。
平常見到他的時候,嘴唇常常是抿著的,此刻因為閱讀的原因,上唇翹起,隱約能看到緋紅的舌尖,卷起,伸直。
像在接吻。
也許是看到美好的事物讓人不自覺放松是人之常情,寧酒郁悶了一整天的心情有所緩解。
不自覺描摹他的唇形,跟著模仿,試圖猜他讀到哪一段,卻感到少年的動作一滯。
薄薄的眼皮,濃密的睫毛如蟬翼,在下瞼投落鉛色陰翳。
喬柏林猝然抬眸。
兩人的眼神撞了個正著。